倒在炕邊的那人,張口急劇喘息,像要呼喊出聲。
我心頭一緊,回身逼近他,將手中匕首舉了起來,刀尖直指他胸膛。
這人傷病發(fā)作,毫無反抗之力,只需一刀下去就可取他性命。
我緊咬了唇,手上發(fā)顫,對上他怨毒卻無懼的目光。
他胸前洇開的血跡已大片,喉中發(fā)出低啞呻吟,單薄身軀在痛楚中蜷縮如嬰孩,臉色慘白近乎透明,漆黑眼里映出我手中刀光——命在頃刻,他眼里的仇恨濃烈如火,看不到半分軟弱恐懼??v是惡人,這份勇氣,教人不得不佩服。
他是惡人嗎?
我遲疑于舉刀欲刺的一剎那。
想起他說,堂堂王族難道該坐以待斃,反抗便是死有余辜嗎?
在我眼中他是異族余孽,在他眼中我何嘗不是異族死敵?
王族也罷,平民也好,終歸是一條命。
我緩緩放下了手中匕首,望著他冰一般的眼睛,心中有剎那惻然。
這也是一個(gè)活生生的人。
雖是異族蠻夷,也有美得孤清的面容,這霜雪般的孤清,是我藏在心底的那個(gè)人,留給我最深刻的印象……子澹,子澹,昔日病中的他,也曾這般單薄無助。
這人的凄厲眼神,竟與子澹冰雪般目光疊合在一起,在我心底最軟處,戳了一刀。
罷了,罷了。
我將匕首一橫,貼在他頸上,咬了咬唇道:“豫章王殺你族人,是為國殺敵,他沒有錯(cuò);你為國復(fù)仇,也沒有錯(cuò),所以……我不殺你?!?/p>
他定定地望著我,眼中凄厲如血,卻在這一刻浮起悲傷迷茫。
推開破損的窗戶,一股朔風(fēng)直卷進(jìn)來。
外面是灰黃凌亂的草場,我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鉆過窗洞,躍了下去。
我跌在松軟的草垛上,待踉蹌爬起,便發(fā)足急奔??杀汲霾贿^數(shù)丈,我的腳被衣帶纏住,整個(gè)人摔在地上,撞得膝頭生疼。
眼前卻亮了,雪亮,刀光雪亮。我的心直墜入深谷,咬牙緩緩坐起。
“你當(dāng)外頭十幾個(gè)人是瞎子嗎,說跑就跑得了?”一個(gè)粗濁的男子口音正哈哈大笑著。
他伸手來拖我。
我側(cè)頭避開,冷冷道:“別碰我,我自己會(huì)走。”
“嘿,好辣的娘兒們!”那漢子探手又抓來。
我霍然抬頭,目光冷冷地瞪著他,“你敢放肆!”
他一怔。
我站起身,從容理好衣帶,轉(zhuǎn)身朝那剛剛逃出的屋子走去。
我跨進(jìn)門內(nèi),腳下未待站穩(wěn),眼前人影一動(dòng),耳邊脆響,臉上是火辣辣的劇痛。
是那男裝少女揚(yáng)手一掌摑來,“賤人,膽敢冒犯少主,罪該萬死!”
眼前一陣發(fā)黑,口中滲出血腥味,我咬牙,怒目迎視,耳中嗡嗡作響。
少女再度揚(yáng)起手,卻聽一聲呵斥,“住手,小葉!”
佝僂長須的老者從那門后掀簾而出,沉聲道:“少主吩咐,不可傷她。”
“少主怎樣了?”那少女顧不得理我,忙扯住老者急問。
老者淡淡地看我一眼,沒有答話。
我被再次押回地窖。
這一次,大概是為防我逃跑,雙手雙腳都被粗繩捆綁。
地窖門重重地關(guān)上,黑暗中,我苦笑。
早知道跑也是白跑,倒不如一刀殺了那人,一命賺一命。
過了一夜,那名叫小葉的男裝少女親自將我押出,帶去后院,推進(jìn)一間氈棚。
竟然有一桶熱水,還有干凈的粗布衣衫。
我滿足地長長嘆了口氣——管他們有什么目的,能有一桶熱水沐浴,已足夠歡喜。
我換上干凈衣物,擦干濕發(fā),綰起,神清氣爽地步出氈棚。
小葉姑娘二話不說,上前又將我雙手捆綁,麻繩特意扎得緊了又緊。
我忍痛對她笑笑,“你穿男裝不好看,還是穿回那天的黃色衫子更美。”
她寒著臉,在我肋下狠掐一記。
姑姑說過,女人折磨女人,比男人狠多了。
我又被帶到那少主的房中。
他倚躺著,臉色更蒼白了些,陰沉目光在我臉上流連半晌,移到我手上。
“誰將你縛住的?”他皺眉。
“過來?!彼狡鹕?,伸手來解我腕間繩索,手指瘦削纖長,涼得沒有什么溫度。
“淤青了?!彼兆∥业氖滞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