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輪箭雨稍歇,就在下一輪將發(fā)未發(fā)的剎那,忽見蕭綦挽弓搭箭,三支驚矢連環(huán)破空而去。
箭到處,篤篤連聲,竟不是射向陣前主帥,反而堪堪射中主艦前帆三道掛繩!
船頭眾人驚呼聲中,轟然一聲巨響——那數(shù)百斤重的篷帆應(yīng)聲墜落,砸斷橫桅,直墜船頭,生生將那雕龍繪金的船頭砸得碎片飛濺,走避不及的將士或被砸到桅帆之下,或是墜落河中。而那篷帆落處,恰是謇寧王擂鼓之處。
眼見戰(zhàn)船受此重創(chuàng),主帥被壓在碎木裂桅之下,生死不明——敵軍部眾皆駭然失措,陣前方寸大亂。那金甲大將正與宋懷恩苦戰(zhàn)不下,驚見此景,一個分神間,被宋懷恩猛然回槍斜刺,當(dāng)即挑落馬下。
謇寧王大勢已去,河面完好的十余只戰(zhàn)船紛紛丟下傷兵殘將,徑直掉轉(zhuǎn)船頭,向南岸潰退。
至此,敵陣軍心大潰,再也無心戀戰(zhàn)。
有人拋下兵刃,發(fā)一聲喊,“我愿歸降豫章王!”陣前頓時有十?dāng)?shù)人起而響應(yīng),奪路來奔。統(tǒng)兵將領(lǐng)尚未來得及阻攔,又有百余人棄甲奔逃,轉(zhuǎn)眼潰不成軍。
經(jīng)此一役,謇寧王前鋒折沒殆盡,過半人馬歸降蕭綦,頑抗者皆被殲滅。辛苦營造的樓船除主艦毀壞,其余盡被我軍所奪,不費寸釘而贏得渡河戰(zhàn)船,來日飲馬長河,易如反掌。
然而最后尋遍戰(zhàn)場也未見謇寧王尸首。
只怕此人老奸巨猾,見戰(zhàn)況危急,早已換了替身上陣,自己退縮至副艦,眼見前鋒慘敗,立即棄殘部于不顧,率軍往南而逃。
是夜,蕭綦犒賞三軍,在刺史府與眾將聚宴痛飲。
隨后而來的十萬大軍也在子夜之前趕到。蕭綦下令三軍暫作休整,補充糧草,次日渡河南征。
犒賞一畢,我便稱不勝酒力,從聚宴中告退,留下蕭綦與他的同袍手足相聚。
蕭綦沒有勉強我留下,只低聲問我,是否不喜眾將粗豪。
我搖頭,莞爾一笑——鐵與血,酒與刀,終究是男人的天地。
我說:“我無意效仿木蘭,無意效仿……”這句話沒有說完,最后兩字一時凝在唇間。
胡光烈上來拉住蕭綦敬酒,醉態(tài)戇然可掬。趁蕭綦無奈之際,我忙欠身告退。
匆匆步出府衙,我一時神思恍惚,仍陷在方才的震動中……那幾欲脫口的兩個字,將我自己驚住,不知何時竟浮出這鬼使神差的念頭。呂雉,我險些脫口說出,“我無意效仿木蘭,無意效仿呂雉!”
一路心神起伏,馬車已悄然停在行館門前。
明日一早大軍即將南征,這一次離去,不知前路如何,也不知何日再能重來。
緩步流連于深深回廊,花木繁蔭之中,置身曾獨居三年的地方,已有隔世之感。那個喜歡散發(fā)赤足,醉臥花蔭,閑時對花私語,愁時對雨感懷的小郡主,如今已無影無蹤了。
我回到書房,依稀想起錦兒與我一起下棋的情形……問遍了行館與府衙的仆婦管事,只說在我遇劫之后,錦兒姑娘也杳然無蹤,只怕也遭了毒手。
錦兒,那個巧笑嫣然的女子,果真就此香消玉殞了嗎?
站在錦兒曾巧手為我梳妝的鏡臺前,我黯然失神,伸手貼上冰冷的鏡面,觸摸那鏡中的女子——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眉目,眸光流動處,只有無盡幽冷。
蕭綦在趕赴暉州的路上接獲京中密報,確證我母親已返京。他將自己隨身多年的短劍給了我,又從最優(yōu)秀的女間者中挑出數(shù)名忠誠可靠之人,以侍女身份跟隨在我身邊。此去征戰(zhàn)沙場,相看熱血洗白刃,夜深千帳燈,生死勝敗都是兩個人并肩承擔(dān),誰也不會獨自離去。
回到府衙,眾將已經(jīng)散了,卻見龐癸匆匆迎上來,“王妃夜里外出,王爺甚是擔(dān)心?!?/p>
我微微一笑,“王爺已經(jīng)歇息了嗎?”
龐癸道:“宴罷后,王爺略有醉意,已經(jīng)回房?!?/p>
“你也辛苦多日,今晚好好休整。”我含笑頷首,正欲舉步入內(nèi),龐癸忽而趕上一步,壓低聲音道,“屬下有事稟告。”
我一怔,回身看他,只聽龐癸低聲道:“屬下夜巡城下,捉獲一名身藏密信的侍衛(wèi),暗中傳遞暉州戰(zhàn)況,疑是謇寧王所派間者,已被屬下扣住?!?/p>
兩軍陣前互派間者亦是常事,不足為怪。我蹙眉看向龐癸,淡淡道:“既是侍衛(wèi),理當(dāng)交予宋將軍處置,為何私自將人扣住?”
龐癸將聲音壓到極低,遲疑道:“屬下發(fā)現(xiàn),密信竟有左相大人徽記?!?/p>
“什么!”我大驚,忙環(huán)顧左右,見侍從相距尚遠(yuǎn),這才緩過神來,急急追問道,“此人何在,可曾招供什么,還有何人知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