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月俱樂部(2)

徐志摩:風往哪里吹 作者:敏君


這是葉公超的回憶,但是,最初的“定期聚餐”時期,可沒有饒孟侃、聞一多和葉公超自己。

真不能怪成員們混淆了記憶。要讓徐志摩自己想,他可能連自己的新月社有多少人,都弄不清。他隨性得很,遇著聊得來的,便把人往新月俱樂部里拉,連入會手續(xù)都不見得齊全。比如聞一多,他在1925年8月9日加了一場新月社的茶話會后,第二天,就正式成為會員了。難怪陳西瀅從未曾見新月社有過社員名單。不僅沒有社員名單,甚至就連大家一起開會討論社團宗旨這樣的事情都沒有。所以,這個時期的新月社,與其說是文學團體,倒不如說是徐志摩朋友的組織,彼此有襟袍關系,各人有個人的興趣。如果新月社俱樂部里坐著一群人,你根本不知道誰是正式社員,誰又是來訪的客人。

新月社很松散,散到連會費都沒有正式的負責人來收。所以也就不難想象,新月社俱樂部成立以后,因為無人按時交會費,所以僅兩個月,新月就有了巨額的虧空。

交會費一事,不是沒有規(guī)定,每個人每月一圓五。也不是大家手里緊,交不上。當時新月社里多是名流紳士,太太小姐,每月那點錢不成問題。問題是,不知交給誰。交給徐志摩是萬萬不成的,他這人沒有計劃,也沒有管賬的心思。會費收不上來,其他人倒也罷了,只是委屈了黃子美。

黃子美當初出錢幫徐志摩成立了新月俱樂部,后來又在新月當了管事,大大小小的雜務,都得要他來。徐志摩對他很是感激,本來是想收了會費,把黃子美的墊資還上。這下可好,他隨意收人,又不管事,會費沒收齊,不但還不上錢,還虧了錢。這倒也罷了,本就墊錢幫忙的黃子美,為著虧空,還得自掏腰包補漏洞。也難怪后來黃子美聽說徐志摩因感情苦悶要去歐洲散心時,會連眼睛都紅了。所以,徐志摩無比自責:“他(黃子美)不向我們要酬勞已是我們的便宜,再要他每月自掏腰包貼錢,實在是太說不過去……如果我要是一溜煙走了,跟著太爺們愛不交費就不交費,愛不上門就不上門。這一來黃爺豈不吃飽了黃連,含著一口的苦水叫他怎么辦?” 能維持住散沙樣的新月社,原因之一,是新月社畢竟是“徐志摩朋友的團體”。這些朋友與徐志摩在文藝思想與政治理念上有共同的追求。但更重要的是,徐志摩在人群中產生的強大凝聚力,否則單是朋友,也并不見得非得跟你一起結社。

徐志摩的信仰單純堅定,他追求真與自由,他的情感一向真誠坦蕩,對人懷有愛與同情。這些個人魅力,令徐志摩產生了奇妙的粘性,連接著周圍的朋友。因此,“新月”給了徐志摩靈感與希望,而徐志摩給了“新月”以靈魂。所以,一旦這個靈魂寂滅,新月便會黯淡,人心便散。不說遠的,只說1925年,徐志摩不過離開北京出游歐洲半年而已,新月社便幾乎只剩下一個名號。徐志摩曾在旅途中給新月社眾人寫了封信,他半是自責,半是激勵地問眾人:“新月新月,難道我們這新月便是用紙板剪的不成?”

徐志摩的自責,并不僅止于新月社的管理。他真正懊惱的,是他的理想一點“棱角”也沒有露。那些新年年會,元宵燈會,古琴會,書畫會,讀書會,在徐志摩眼里,充其量不過是大家一時興起,消磨時光用的時令點綴。不是說談詩歌嗎?怎么現在搓麻將,打彈子的居多了?不是說借演戲以推廣文藝,以宣傳思想嗎?怎么現在,這里越來越像會友交際的場所?不是要談理想嗎?怎么現在竟成了上流先生太太們的娛樂消遣?“這petty bourgeois(小資產階級)的味兒,我第一個就受不了?!毙熘灸ν葱模拔覀冃略律缲M不變了一個古式的新世界或是新式的舊世界了嗎?”

他深覺,理想不露棱角,真是可恥。如果他的新月社生活一直這樣過下去,那他筆尖的光芒與心血就都將黯淡,所以他一定要振作。他從來就不是輕言放棄的人。到現在,他仍相信,“‘新月’雖則不是一個怎樣強有力的象征,但它那纖弱的一彎分明暗示著、懷抱著未來的圓滿?!毙熘灸Γ骸缎略碌膽B(tài)度》。當初,“羅剎蒂一家?guī)讉€兄妹合起莫利思朋瓊司幾個朋友在藝術界里就打開了一條新路,蕭伯納衛(wèi)伯夫婦合在一起在政治思想界里也就開辟了一條新道”徐志摩:《給新月》。,現在,憑借眾人的才學與創(chuàng)造力,憑借著共同的夢想,他們一定能讓新月呈現它應有的樣子。

理想是好,只不過,現實仍然讓他失望,他的新月一直被烏云籠罩。但也只是暫時,等他從歐洲回來,接辦《晨報副刊》后,他的理想才算露了棱角。雖然新月社眾人不像其他文學團體那樣,習慣團隊作戰(zhàn),但就他們個人而言,都是才華橫溢的人物,都可以獨當一面。最拿得出手的人,非胡適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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