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書把它拿回家去，母親看了說想必是剛搬家的那家人丟下的，以后要想法子還給人家。

佑書把金花生放進(jìn)一個撿來的鐵皮小糖盒里，一搖便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囊魂嚧囗?，心里想著，這會是那個姐姐的東西呢，還是那個妹妹的？

佑書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早間看到的一幕，那小姑娘趴在馬車的擋板上，往小院的方向看來。漸漸地，馬車遠(yuǎn)了，嘚嘚的馬蹄聲也聽不見了，人自然也是看不見了。

江裕谷迫不及待地想要搬離這個小院。

實(shí)在是待不得了，這一處地方大約是跟他的八字相沖，自從搬過來后，淑真、淑葦?shù)膵尵筒×?，那病是越養(yǎng)越重，不上兩年就去了，如今，拈針也死在了這里。

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口角，誰知那丫頭怎么就氣性那樣大。

兒子落地之后，江裕谷嫌拈針人蠢笨，諸事都做得叫人不滿意，孩子下地后便三天兩頭地鬧病，索性把那小嬰兒抱給張媽帶著，這才穩(wěn)妥了些。這孩子是老江家現(xiàn)在唯一的后人，不當(dāng)心怎么行？

江裕谷并沒有像女兒淑真的小心眼里想的那樣，馬上會娶了拈針。他沒有那樣的打算，倒不是真心嫌她的出身，只是他不愛她的樣子，總覺得那一種蠢相從她的頭發(fā)縫里往外冒，那一晚與她的那一場風(fēng)月事總叫他隱隱地犯一點(diǎn)兒惡心，不大愿意再去想起來，還好拈針生了兒子。

這一天江裕谷在鋪?zhàn)永锩ν炅嘶丶視r，看見拈針抱了小嬰兒在堂屋里坐著，自己吃了一口米粉糊，再嘴對嘴地去喂孩子，涂了孩子一臉的糊糊，拈針便用手指去擦。

江裕谷勃然大怒，踢翻了腳邊的矮凳便罵。拈針這一回意外地高聲哭叫起來，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扯了江裕谷長衫的袖子，腦袋便頂了過來，頂?shù)媒９刃乜趷炌?。他一用力，便推搡得拈針跌坐在地。拈針撒了腿腳，胡亂地踢騰著，大聲叫罵著石壩街堂子里的那一些葷話。

江裕谷氣得一迭聲地叫張媽快把孩子抱走，罵著拈針是一個堂子里出來的爛貨，從此以后不準(zhǔn)拈針挨近孩子半寸，說完拔腿便走。

拈針一個人在堂屋冰涼的地上坐了大半天，起身回了小廚房。廚房的后半間隔了出來，就是她的住處。

拈針悄沒聲兒地就喝了來蘇兒藥水，等藥性發(fā)了她痛極時撞翻了碗櫥，張媽也只當(dāng)她發(fā)脾氣在沖摔東西。等第二天開了廚房門看時，人已經(jīng)死在地上，身子是早就涼了、僵了。

江裕谷叫來人主，許了他們一些錢，一張?zhí)J席把拈針抬了去埋了。

那些人霍霍的腳步聲在院子里，來了走了，淑葦怕得要命。張媽叫她們姐倆坐在床上，看著小弟弟，千萬別出去，還在床上放了一只粗瓷的淺碟子，裝了些糖漬過的楊梅。

淑葦與姐姐緊緊地?fù)г谝黄?，她們的腳邊睡著小弟弟，小東西微微掀著鼻翼睡得正香。

淑葦望著暗沉沉的床頂。

這床是他們回到南京之后家里境況好起來時，父親從一個破落戶家里用極低的價錢買來的，母親喜歡得不得了，說是她睡上兩年，就讓給淑真小姊妹倆，沒想到媽媽就死在了這張床上。

淑葦捧著淺碟子，看著里面一顆一顆腌得紅紫的楊梅，好像是一顆顆活活地?fù)潋v撲騰跳著的小心。淑葦嚇得把碟子摔了出去，碰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淑葦撲在姐姐懷里無聲地痛哭起來。

她覺得心口微微地有東西哧哧地漏走了，好像她的心上破了一個洞。她想著念著的那些光亮的、暖的、明朗的東西，她最初的向往，一點(diǎn)點(diǎn)地就這么哧哧地從身體里漏了出去。

拈針?biāo)懒?，鄰居們都在背地里議論，大家都說江裕谷命硬，克死了老婆，現(xiàn)在連小老婆也克死了，還都不是什么好死，這一進(jìn)院子真是不吉利。

漸漸地有話傳到江裕谷的耳朵里，他便起了要搬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