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郭小峰帶著很不滿意的神情發(fā)動了車子，前往剛才女兒在電話里叫嚷的什么“快樂人生”旅行社，旅行社設(shè)在身居市中心的金鼎大廈里，——而他是最討厭在假日期間驅(qū)車前往鬧市區(qū)的（他感覺那些擁擠的人流車流擁塞得足以讓一個二十歲的心臟瞬間衰老到九十歲，而最近的他一想到“健康和死亡”五個字就心驚肉跳。）。

他皺了皺眉頭，是的，兩天前他們是談到過旅行的，這又有什么奇怪？誰受了那么大驚嚇之后都難免會想到一些享受人生的事情的，但是——，過去，就過去了嘛！他自己可不是被生活嬌生慣養(yǎng)著長大的人，為了表示快樂，當(dāng)天他們就在一家位列于最高檔層次的酒樓大吃一頓，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他們又去了商場，各自買了幾件相對于平時消費水準(zhǔn)明顯奢侈的衣服和包。

這還不夠嗎？郭小峰暗想，難道女兒還非要狂歡個沒完，非要把那天談到的消費計劃都一一付諸實施嗎？

真是的！他恨恨地想，這一切都要怪那個粗心大意的醫(yī)院，當(dāng)然，也許應(yīng)該怪護士，或許就是那個風(fēng)度絕佳的老院長。

半個月前，全支隊做了次非常全面細(xì)致的統(tǒng)一體檢，這本來是好事，他自己更是樂呵呵地做檢查去了。（自從為自己設(shè)定了豐富的退休計劃以來，對于健康，他就額外重視起來，而除了胃，他一直對自己身體狀況感到沾沾自喜?。?/p>

然而——，壞情況出現(xiàn)了，——很快，幾乎每個人都拿到了體檢結(jié)果，他卻沒有，而且要求他必須復(fù)檢，復(fù)檢的項目是肺，聽到這個消息后，立馬兒他就覺得——胸口疼地很，而且總想咳嗽。

但接下來的情況證明——問題比想像的還要嚴(yán)重，女兒愛梅在還有兩天就是“五一長假”的情況下突然提前回家了，雖然滿臉都是笑容，但微微紅腫的眼泡兒和極端乖順的表情（那是女兒自出生之后從來沒有過的），讓他的心不由得沉到了腳底板兒。

第二天，他帶著年輕時曾經(jīng)抽過十幾年香煙而追悔莫及的心情起了床，勉強打疊精神，又十分自尊地掛上了無所謂的假笑才離開臥室。

下了樓，女兒已經(jīng)在洗漱了。

“起來了?！?/p>

“是，爸爸?！迸畠毫⒖處е鴿M嘴泡沫微笑著回答，一雙大眼睛此刻腫成了一條縫。

他看了看女兒的笑臉，馬上偷偷瞄了眼鏡子，收起了滿面笑容（他感覺可能這樣看起來還更自然些）。

一頓在他家里顯得過分豐盛并且中西合璧的卻味同嚼蠟的早餐之后（主食有紅豆粥、雪菜包子、牛奶、蛋糕、熏肉和四色小菜），他們十分默契地一起離開家，前往醫(yī)院。

“今天天氣真不錯，”下了車的他抬頭看看碧藍的天空，微微瞇起眼睛：“陽光這么好?！?/p>

“是呀，”女兒附和：“今年‘五一’的天氣一定好?！?/p>

“這種天最好出去走走。”

“是呀，”女兒繼續(xù)附和著：“很多人都會選長假出去旅游的?！?/p>

他默默地向前走了幾步，突然有些歉疚，想起因為工作忙，自己從未帶女兒一起旅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