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二主而皆不得，沙僧在官場上是個徹底的失敗者。要是按乾隆年間修《明史》的標準，鐵定要作為白鼻子小丑打入《貳臣傳》，受盡后世知識分子的唾罵。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在緘默中輕松著，在輕松中達觀著。下得凡來，沒有了各級領(lǐng)導(dǎo)的嚴明領(lǐng)導(dǎo)，沒有了清規(guī)戒律的束縛，索性殺殺人、喝喝酒、做做妖怪，把個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天天像過年一樣瀟灑快樂。至于前途，就像身上的疾病，你不去找它它也會來找你，總會有的。

作為本書的作者，筆者忍不住要跳將出來，發(fā)表一點似乎不符合小說規(guī)范的淺見了。我是很喜歡沙僧的性格的，天塌下來也煩不了，酒照喝，脾氣照發(fā)，看不順眼的照打，漂亮美眉借著酒興照摟，大不了換個單位重新來過。就是找不到新的接收單位也不打緊，做個自由職業(yè)者也蠻爽的。拿東土南京話來說，就是：多大事?。繜┎涣?！

沙僧煩不了，如來卻替他煩。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外交原則，如來在醞釀取經(jīng)團成員時一直優(yōu)先考慮天庭叛逆，沙僧作為和他有過一段緣分者，自然納入了如來的法眼。于是，老套的情節(jié)再次上演——觀音出馬，大做思想工作，大開空頭支票，封官許愿，勾畫美好前程……一向以無原則為原則的沙僧，自是欣然奉命，再次扎進老東家溫暖的懷抱，翹首東待。

7

這個師徒相會的場景，在多年以后被史學(xué)家和小說家們按照自己的想象和愿望，盡情描述得淋漓盡致，也頗為感人。師徒四人個性鮮明，無不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廣大讀者尤其對于沙僧的老實木訥、任勞任怨感受很深，堪稱老黃牛的典范，簡直比焦裕祿還焦裕祿。

然而，描寫再逼真的場景都不免以人為臆測的成分居多，當我們有幸轉(zhuǎn)到事物的背面去再仔細看一看，就會發(fā)現(xiàn)原來全不是這么回事。比如斷臂維納斯看上去美得沒有一絲瑕疵，身材比例完全符合黃金分割率，該凸的絕不少一分，該凹的又絕不多一寸。感謝浪漫的法國人，如此國寶中的國寶，在盧浮宮展出時居然不設(shè)鐵柵欄，讓遠道而來的游客能操著各地口音轉(zhuǎn)著圈地摸上一把。筆者一眼就盯上了維納斯鮮為人知的臀部，呵呵，也太大了點。

真實的情況其實是這樣的：昏暗的流沙河邊，蕭瑟的殘葦被肅殺的寒流逼迫得啪啪作響。陰風貼著洶涌的河面猛地吹了過來，在蘆葦葉間盤旋并升騰，和著冤魂們嗚咽的哭泣發(fā)出悲慟的哀號。

這號聲，是集結(jié)的命令，是四人一馬新命運的開端。

彼此的模樣，觀音已經(jīng)給他們詳細描述過，再來通名道姓之類的切口就顯得很無聊了，也犯不著。就在這哀鳴的集結(jié)號聲中，師徒四人正式聚首，組成了取經(jīng)團。一時間，場面在肅穆中壯烈著。除了唐僧，他們都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刀頭舔血之輩，自然明白此去西天十萬里之遙，無數(shù)的妖魔鬼怪正在磨刀霍霍而迎之。他們彼此麻木而又警惕地相望著，不發(fā)一言。

沙僧雖木訥，但到底是做過兩任領(lǐng)導(dǎo)秘書的人，乖巧還是有一點的。他低眉施禮道：“師傅，師兄，我已提前扎好筏子，送你們渡這鵝毛沉底的八百里流沙河?！碧粕ňσ磺?，筏子邊慘白的骷髏們正張著黑沉的眼洞在打量他，禁不住嚇了一跳，忙問：“這些死者是怎么回事?！?

沙僧自豪地道：“是我殺來扎筏子的。沒有骷髏的話，船浮不起來?！?

唐僧忍不住失態(tài)，悲從心來，對悟空和八戒說：“你以為這是投名狀?。孔徇@個殺人的阿修羅，讓他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悟空和八戒早想給沙僧一個下馬威了。這很好理解，來了新人得先威后恩，方能贏得權(quán)威和尊重。要是反過來先恩后威的話，就顯得可笑和刻薄了。一頓拳腳后，沙僧滿臉掛花，血珠滴滴答答地順著絡(luò)腮胡子往下淌。他也不氣惱，只是淡淡地道：“這些人，都是趕在我們前頭去西天取經(jīng)的。他們要是過去了，我們還吃什么啊？”

這個毫不掩飾的實用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