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極始知花更艷,子言心中忽然涌出這句詩。
門終于打開,學生們魚貫而出。
幾乎所有的男生在看見蘇筱雪時都停下了腳步,一時之間,門前人滿為患。蘇筱雪沒有在意,只是從容地微微側頭過去,目光閃爍,好像在尋找什么人。
子言被淹沒在人堆里,節(jié)節(jié)后退,最后被迫縮到了欄桿的一個死角。外頭的雨仿佛下大了些,欄桿的扶手上洇了一灘一灘的水跡。
林堯出現(xiàn)的時候,四周安靜下來。
蘇筱雪清麗的面容終于一動,含著淡淡笑意,聲音溫柔而低徊,“林堯,給你的。”
大多數(shù)人這才注意到她手上拿著一本書,好像是本英文詩歌集。林堯匆匆點點頭,接了過來。
“我選了幾首,你先看看,要是不合適,咱們再換。”蘇筱雪微笑著說。
“好?!绷謭虻难劬ζ岷谏铄洌竭厖s有一縷和煦的淺笑,“其實你決定就好了,我都沒意見的。”
蘇筱雪的眼睛坦然地望住林堯,“這是兩個人的事,當然要意見一致才好,否則配合不好的?!?/p>
林堯一怔,那認真端詳蘇筱雪的神色忽然令子言心里微妙地一跳。
這是一種極為細微而敏感的直覺。
她轉頭望向欄桿外,雨還未停,碧青的天色隨著雨水一點一點剝落,露出水泥灰一樣渾濁的底色,模糊而迷茫,教人心底泛起一陣陣的陰冷。
回去的路上,葉莘嘀咕說:“搞什么嘛,六班的節(jié)目還要我們五班出人力,林堯實在太好說話了?!?/p>
子言隨口問:“什么節(jié)目?”
“校園文化節(jié)的節(jié)目嘛,蘇筱雪要參加英文詩歌朗誦,缺個搭檔,偏偏趙老師說,除了林堯,別人誰也配合不好她。”葉莘踢著腳下的石子說,“其實我看換了誰都行,不就是個朗誦嘛?!?/p>
子言臉上浮起涼涼的笑意,“撒鹽空中差可擬,未若柳絮因風起。二者沒有可比性,換了別人當然不行?!?/p>
葉莘不解地望了表姐一眼:“姐你又開始拽文了,不懂?!?/p>
子言沒有回答,只低頭凝望一個又一個水泡在積水的坑洼里綻開、消散、沉寂。
文化節(jié)上最轟動的節(jié)目莫過于蘇筱雪和林堯的英文詩朗誦,據(jù)楊丁丁說,那是相當成功,整個禮堂人山人海,她站在門邊,好幾次被擠出來了。
子言很慶幸自己沒有去受那份罪。
多年后楊丁丁感慨說,像蘇筱雪這樣優(yōu)秀的女子,將來為她終生不娶的人肯定大有人在。
子言張了張嘴,沒有說出半句話。
這個時候,她絕對沒有想到,那個“大有人在”的名單里還會包括林堯。
今年的校園文化節(jié)新設了一個環(huán)節(jié),就是全校師生每人寫一張祝福卡片,只寫落款不寫抬頭,然后交換發(fā)放。
子言隨機抽了一張,這張卡片字跡清秀得像是女生,落款虞暉,初三X班。
她笑了笑,這字寫得比她好。
“馬上要分文理科了,你想好怎么選了嗎?”季南琛忽然問起的這個話題真沉重。
子言懶洋洋抬起頭瞄了他一眼,“反正咱們是志不同道不合的?!?/p>
季南琛的瞳仁里好像藏了一粒黑寶石,有細碎的亮光,他笑起來,挺直的眉梢也彎出了柔和的弧度,“這么說你打算選理科?”
這回驚訝的人是沈子言,“你理科這么好,難不成還想選文科?”
季南琛回答得很認真:“就是因為理科好,所以選文科我才有優(yōu)勢啊?!?/p>
“季南琛,你可要想清楚啊?!彼嚨叵肫鹑~芷,神情頓時嚴肅起來,“當初我表姐就是這么想的才選了文科,現(xiàn)在后悔得要命,你可不要重蹈覆轍??!”
季南琛收起笑容,眼睛直視她,平靜地說:“看不出你還蠻關心我的?!?/p>
子言哼一聲,“那是拿你當朋友!”
他眼神凝滯了兩秒,笑得很勉強,“你真把我當龔竹她們一樣關心?”
子言忽然大悟,季南琛跟自己聊天的次數(shù)極為有限,每次說話,不出三句他總是要提起龔竹,這樣顯而易見的事實,她居然遲鈍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這頓悟的幾秒,令她忽然聯(lián)想起當初季南琛的卡片、龔竹的臉色以及那本當生日禮物送出去的《逃學記》。
她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誠懇回答道:“那當然。只是你有沒有想過,即使選了文科,也不一定會和龔竹分在同一個班?”
季南琛詫異地看她一眼,“我為什么要和龔竹分在一個班?沈子言,你的邏輯好奇怪!”
其實要揭穿他是很容易的,因為龔竹家一定有本《逃學記》,這本書當中的某一頁,一定有著缺損的痕跡。子言抿著嘴微笑著想,不承認就不承認吧,給他留點面子好了。
花明柳暗繞天愁
龔竹為文理分科的事仿佛也很頭痛,“子言,我真的不知道要不要選文科?別人都看不起文科生?!?/p>
子言啞然一笑,“別人我不管,反正季南琛告訴我他要選文科呢。在光華,誰又敢看不起大名鼎鼎的季南琛???”
龔竹的眼睛像蘊藏了一泓清泉般清晰見底,她一笑,那泓清泉就起了微微的漣漪,“那好,子言,真希望我們倆能分到一個班?!?/p>
子言心中一動,沒有說話,只是用力把龔竹抱在懷里。
抱著龔竹的那會兒,她想起季南琛隱秘的心事,含含糊糊地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那種暗流涌動的情愫有多真摯與感人,只有正在經(jīng)歷著的人才會有著最深刻的體會。
她想了一想,選擇了沉默。因為這個秘密由她來告訴龔竹并不合適,也許終于有那么一天,季南琛會親口對龔竹說出來。她不應該剝奪她的朋友親耳聽到一個優(yōu)秀的男生表白的權利。
她立即就轉換了話題,“呀,龔竹,我差點忘了,我該去體育委員那兒報名了。”
龔竹有些困惑,“報什么名?”
子言笑嘻嘻地說:“校運會報名唄,好幾個項目呢?!?/p>
龔竹撲哧笑道:“報這么多項目,難道你還想在校運會上破什么記錄不成?”
“破紀錄?”子言吐吐舌頭,“不墊底就算好了。”
“反正你個高腿長的,我看報跳高跳遠跑步都挺合適,差不多夠上鐵人三項了?!饼徶褶揶硭?。
子言立刻愁眉苦臉,“跳高不行,我恐高,跳遠跑步還湊合。”
于是,校運會上,子言果然報了跑步和跳遠兩項。
但是這個賽程安排得實在不算太合理,上午剛跑完200米的預賽,下午就要進行跳遠比賽的預賽,她剛剛開始做準備活動,腿就抽筋了。
她還蹲在地上磨娑著膝蓋的時候,就已經(jīng)聽見廣播里在播跳遠比賽開始的通知。
她跌跌撞撞跑去比賽場地,使勁撥開圍觀的人群,蒙頭就撞上一個人。
蘇筱雪微微一笑的樣子,像滿樹粉白的櫻花開放,任是誰也抵擋不了,雖然被子言撞得有些趔趄,卻仍然好氣質好修養(yǎng)地朝著她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