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言的心抽搐了一下,幾乎拿不住筷子。他瘦了么?原來已經(jīng)很久不見了。
他不想再待在這里,這么拼命,這么急于離開,是因為那個目標真的這么吸引人,還是純粹因為,根本就不想再見到她?
她呆呆地沖著表弟一直笑,笑到嘴角僵硬,還一直維持著這個表情。葉莘納悶地說:“姐,我還沒考上呢,你就這樣樂,搞得我壓力好大?!?/p>
壓力!林堯現(xiàn)在的壓力只怕更大吧?周圍人的眼光,家長老師的期許,他自己的自尊,一定會把他壓垮。頂著這么多光環(huán),人生不一定就是滿目陽光和艷羨,誰了解他內心的重荷,誰又真正見過他外表下的另一面?
子言的心疼得糾結成一團。
她心疼他,心疼得厲害。
想為他撫平眉間那微蹙的棱角,想見到他如沐春風的笑容,原來這么多年,不單單是這個名字,這個人,早已把一切,都烙進她的心里,占據(jù)著,片刻不離。
可她知道,他必定要走。這是誰都認定的事實。她自問自己沒這力量,能夠留得住他前進的腳步。盡管他的疏離令她這樣疼痛,盡管他正朝著遠離自己的方向前進,可這又有什么關系?
只要他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只要他快樂就好。沈子言的難受,其實微不足道。
原來這就是愛。
第一次,子言在心里承認,她愛他。在他即將要遠離她的前夕,她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個事實。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那份針尖對麥芒的尖銳已漸漸轉化為隱秘不可知的情愫,深藏在心底發(fā)酵、蒸騰、蛻變,根深蒂固,枝枝纏繞。
只是,再不舍得,也要眼睜睜目送。
她唯一能做的,是在結局落幕前,用微笑來畫上紀念的句點。
至于那些流言,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她根本不必理會。
然而她可以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卻不得不在乎龔竹的感受。
所以,她連季南琛也沒找,只把龔竹約出來,生性開朗活波的她果然心無芥蒂,“子言,你放心,我一定代你去問季南琛,要他去查,那晚到底是誰開始造的謠言,非把那人揪出來不可!”
造謠的人始終沒有找到,然而事情卻終于慢慢平息了下去。
子言有一次和段希峰聊到這件事,他冷笑著說:“換了我,早就把籃球隊的那幫家伙一個個揪出來揍一頓,事情就解決了?!?/p>
“段希峰,你還是把心思多用在下一次的模擬考上吧,成天就想著動拳頭?!弊友园欀颊f。
“你的政治筆記借我?!倍蜗7迕碱^皺起,表情驟然痛苦起來。
子言又好笑又好氣,“你上課都不做筆記?老向我借,真懷疑你中考是怎么考上光華的?!?/p>
段希峰懶洋洋翻著書頁,“你比老師還管得寬。”
子言搖搖頭把筆記扔給他,“反正說了你也不聽,誰管都沒用?!?/p>
“你平常都不管我,怎么知道管了沒用?”段希峰幾分認真幾分戲謔地笑。
“懶得理你?!弊友苑藗€白眼,起身走開。
下一節(jié)是體育課,她很白癡地又忘記帶運動鞋,只好去隔壁班找龔竹借鞋穿。
幸好,她的腳只比龔竹大一碼,勉強擠擠還是穿得下的。
“上體育課???這鞋好像不合適?!奔灸翔≌驹谒媲拔⑿φf。
子言有些尷尬,笑笑說:“我的腳要比龔竹大一碼來著,臨時也找不到合適的,將就著穿吧。”
季南琛沒有說話,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看著她。子言感覺周圍有無數(shù)的眼睛窺視,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鞋帶都沒系好,就低頭跑了出去。
走廊的轉角,折過去就是操場,上課鈴剛剛響過,偌大一條走廊,空空如也。
她小跑了幾步,速度并不快,反正體育課遲到也沒什么要緊。
突然,斜刺里冒出一個人影來,對方的速度比她快得多,子言頓時剎不住腳,一個趔趄,腳下好似被什么東西絆住,身體不由自己向對方傾斜過去。
雙方都閃避不及,額頭重重磕在一起。
眼冒金星,麻木了好一會兒,額頭才傳來熱辣辣的痛感。
她強忍疼痛,抬頭看了那人一眼,氤氳的水汽就漫涌上了眼眶。
“對不起?!眱扇送曊f。
子言感覺自己眼眶酸脹,淚意凝結,只得假裝去撫摸額頭,想用手臂遮擋住開始泛紅的眼睛。
他蹲下來,額上有個明顯的紅印,顯然也被撞得不輕。
這樣面對面蹲著,距離近在咫尺,他的眼睫毛像刷子一樣微微顫抖,眉目分明如畫,驟然教人渾身燥熱。
子言有些窘迫,對方直直望著她,目光從她的臉一直流連到頸間,呼吸漸漸有些急迫。
然后他出乎意料地伸出手來,覆在她的額上,手指輕輕撥開額前密密的劉海,溫柔地點一點那個紅印,“痛嗎?”
子言搖一搖頭,“不痛?!?/p>
林堯的眼神黝深,一眼望不到底,手指一直擱在紅印上,沒有離開,“這里紅了?!?/p>
極力忍住想哭的念頭,她輕聲說:“你也一樣?!毕肟薏皇且驗樘弁春桶?,是心里滿溢著被他關心的小幸福,已經(jīng)好久,他沒有這樣對她說過話,甚至,他都沒有這樣看過她。
這突如其來的溫柔,簡直像是在夢里,她一度以為,自己大概撞暈了過去,發(fā)了一場白日夢。
他的眼神再度滑落在她的頸上,唇邊有一縷含義不明的微笑,收回了手。
子言呆呆望了他一眼,果然如葉莘所說,他瘦了,下頜原來柔和的弧度沒有了,顯現(xiàn)出分明的棱角,眼睛也稍稍有些下陷,藏在睫毛后的瞳仁因此顯得深不可測。
該上課了,她提醒自己,然后慢慢站起來。
“別動。”林堯說。
他仍然半蹲著,極自然地拈起她腳上兩根松散的鞋帶,順手為她挽了一個蝴蝶扣,“沈子言,你還是這樣!連鞋帶散了都不知道?!?/p>
淚水霍然沖出眼眶,子言別過頭去,咬住了唇。
這一幕扼殺人呼吸的溫柔,定格在那年初夏,學校的長廊里,只有她,和他。
永不能失,永不能忘,蜿蜒纏滿了記憶的閘門,如同那年開到末日的荼蘼,芬芳了她整個的青春年華。
上完體育課去還鞋的時候,龔竹的眼睛突然一亮,“子言,你這條項鏈好別致啊?!?/p>
她低頭看了一眼胸前,才發(fā)現(xiàn)原來藏在脖頸里的鏈墜不知什么時候滑了出來,精巧的十字架,銀色的纏枝花紋,點點流動瑩光。
這還是她第一次戴上這條項鏈。
雖然搬家搬了兩趟,這樣東西,她總是知道放在哪里,盡管,它在箱底鎖了五年。
也許是從來沒有戴過的緣故,居然沒有褪色,她也并不知道是什么材質,這方面,她向來比較遲鈍。
“是純銀的。”龔竹摸了一摸,很快就下了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