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德德頓時慌了神,擤著鼻涕,像喝嗆水似的漲紅了臉。
倒是田蜜蜜不慌不忙,哂笑道:“是夫妻就可以當著別人的面上床嗎?不符合人情世故噢……”
“行了!”前妻厲聲喝道(前妻的嗓音極其清脆響亮,如高音喇叭),“別演戲了!我還不了解你這三扁擔打不出一個悶屁的東西?拖這么個女人來做擋箭牌……告訴你戎德德,在我這里,你永遠別想翻身!”
戎德德像被當眾逮住了賊手,掙不脫,又逃不掉,囁嚅道:“我確實……不能與你復婚,她是我現(xiàn)在妻子的妹妹……小姨子……”
“你這不上進的東西!”前妻用手指使勁戳了一記他的前額,“活了這么一把年紀,怎么就沒個廉恥呢?撒謊撒到我頭上來了!知道我為什么不愿待在這里了吧?你們都是些什么東西?沒廉恥,沒尊嚴!說句良心話,在外邊,我常常為自己是中國人感到臉紅。想一想我有這么多的同胞,個個沒廉恥,沒尊嚴,不講禮貌,不懂得自尊自愛,像一群豬!”
田蜜蜜給她逗樂了,傻傻地問:“那你為何還回國來和他復婚呢?”
前妻瞪了她一眼,繼續(xù)演說:“我一回來就聽說,現(xiàn)在到處是火災,料都能料到,不火災才怪呢,絕不是天災,是人禍!你們生活在什么秩序里?懂不懂對社會負責,對自身負責?有沒有想過選擇什么樣的領導人?至少有沒有這樣的要求?你們這個禮儀之邦名副其實嗎?人與人之間講不講規(guī)則?對公共的事務有沒有必須的熱情?對自己的權利和義務做沒做過哪怕一點點思考?有沒有對無限的權利和不公平競爭進行遏制?有沒有考慮給窮人必要的保障和福利?我不想一一列舉了,問題堆積如山。但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我就做愚公,我挖山不止,子子孫孫挖下去,總有一天能把堆積如山的問題統(tǒng)統(tǒng)挖掉。桑一回來就覺得不習慣,說,這兒的人怎么都這樣???對?。∪藬D人,搶道搶位置,喜歡大聲嚷嚷,坐飛機坐地鐵,沒一個人趁空讀讀書,都是一副木呆的猥瑣的樣子。不上進,沒文化,沒品位,真沒指望了!這家酒店昨晚停電,我去找服務員,到處找不到,好家伙,后來才發(fā)現(xiàn),有的躲著搓麻將,有的打牌。真是從上至下的亂啊,亂象叢生……所以,靠你們根本靠不住。我說過多少次了,應該把這個國家以高價租出去,等人家拎著我們的耳朵把我們教好了,各方面理順了,再贖回來……你們笑什么?憑你們這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證明我說得完全正確!”
田蜜蜜笑出了聲,調(diào)侃道:“租出去當然好,但誰付得起租金噢?”
戎德德繃著面孔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不對,我不同意出租的辦法?!?/p>
此時,衛(wèi)生間里的桑突然大聲說:“我們學校凡事都是要投票的,以票數(shù)多少來決定!”
戎德德想和桑爭辯兩句(其實是想多聽聽桑剛發(fā)育的嗓音),前妻又狠狠戳了戳他的前額,說:“你這不上進的東西,兒子比你強多了,幸虧我?guī)鋈ラ_了眼界,學會了如何做人,否則肯定也像你一個樣!”
關于租與不租的爭論持續(xù)了大半天,三個人嗓子都嘶啞了。特別是前妻,喜歡搶話,大喊大嚷,后來嗓子完全不行了,只能靠做手勢。說慣話的人畢竟不是啞巴,不習慣用手勢表達,所以意思很費解。這么一來,便宜了戎德德,可以少挨叱責和詈罵。田蜜蜜很是得意,租與不租的事對她沒吸引力——涉及的題目太大太泛,她不過是附和姐夫的觀點,故意裝深沉而已——她知道自己裝不像,所以表演得夸張一些,露出破綻讓姐夫的前妻來攻,引她發(fā)怒,引她聲嘶力竭,引她喊破了喉嚨。應該說,沒有田蜜蜜的配合,姐夫今天死透了——她看出姐夫非常懼怕他前妻。
田蜜蜜另外的一招是隔著衛(wèi)生間的門與桑爭論(她看到姐夫贊許的眼神,愈發(fā)來勁了),把從報紙上、網(wǎng)絡上拿來的一星半點的知識一股腦押上了——投票是弱智,群氓所為而已,暴政不好,亂政不好,群氓統(tǒng)治也不好,因為一點也不精彩。并著力數(shù)落那邊各種罪狀:吸毒,性亂,恐怖活動,尼斯湖水怪,魔鬼百慕大……她的目的只在于胡攪蠻纏,嘴上痛快。桑畢竟是孩子,又是在另一種環(huán)境里成長,頂真,認死理,秀才遇到兵,爭不贏田蜜蜜,起先是哭腔,之后索性號啕大哭起來,一邊號哭一邊撞東西。
聽見兒子號啕大哭,前妻趕緊前往安慰。但她的嗓子發(fā)不聲來,只能邊敲門邊打手勢——兒子隔著門哪里看到是母親?誤以為是田蜜蜜,不予理睬。前妻大約正好內(nèi)急了,反過來朝戎德德求援,急速地打著手勢——戎德德和田蜜蜜不懂她的意思,大眼瞪小眼,幫不上她的忙。
前妻急壞了,使勁撞門——拳頭、膝蓋和腳全用上了。兒子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堅決不予理睬。前妻無計可施,滿頭大汗,滿面通紅,朝戎德德和田蜜蜜做著脫褲子下蹲的動作,求他倆趕快幫她弄開門。
前妻名叫白晶晶,曾獲文學碩士學位,把自己定位在高級知識分子。晶晶定居國外若干年之后,發(fā)覺兒子性格孤僻,自閉,喜歡自言自語。有時候,兒子整夜都在自己給自己講故事。隨著兒子年齡的增長,脾氣越發(fā)來得擰,與母親也疏遠了,一句話不對路,便發(fā)飆。晶晶考慮過找個當?shù)厝藴惡弦粋€家庭。按心理醫(yī)生建議,兒子有了爸爸,情況會好轉(zhuǎn)。有一次,晶晶約一個男人來家里吃飯,兩人談著談著,彼此都有好感,晶晶不免露出女人小鳥依人的一面,半推半就倒在人家懷里。不料,兒子踹門而入,破口大罵:“強盜!惡棍!無賴!流氓!敢到我家作案!我馬上就報警!把你抓起來!”那男人嚇得猶如掉入甕子里的耗子,抱頭鼠竄,一邊聲辯:“我沒有作案,我是和你媽談戀愛的。”兒子手持棒球棍在后追逐:“還敢抵賴?我親眼看到,你把手伸進我媽媽胸里面,咬住她的嘴,不讓她喊!”
晶晶思前想后,決定回國與戎德德復婚。她認為,對自己的親身父親,桑不至于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