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道士叫楊通幽，從四川來，知道玄宗懷念貴妃，就說自己有招魂的法術(shù)，玄宗聽了非常高興，命令他把貴妃的神靈招來。楊道士使出渾身解數(shù)去搜尋，貴妃的神靈仍沒有來。楊道士還讓自己的神靈出體，乘著云氣上天入地去尋找，還是沒有見到。又到四方上下廣泛地尋找，往最東方，越過大海，跨過蓬萊仙山，忽然見到一座最高的山，山上有很多樓閣。一到山上，看到西邊有一扇洞門，門關(guān)著，門上匾額寫的是“玉妃太真院”。道士馬上過去敲門，有一個梳雙髻的女童出來開門。道士還沒來得及說話，女童又進去了。過了一會，有一個綠衣侍女走來，問他從哪兒來，道士說是天子使者，并且告訴她自己的任務(wù)是要尋找貴妃。綠衣侍女說：“玉妃剛睡著，請稍等一會兒。”又過了一會兒，綠衣侍女帶他進去，并且通報說：“玉妃出來了。”只見玉妃頭戴金蓮冠，披紫色紗巾，佩戴紅玉，穿著鳳頭鞋。左右跟隨的侍女有七八個。玉妃向道士行禮，問他皇帝是否安好，又問了一些天寶十四年以后的情況。問完，一臉凄涼哀傷的神色，她讓綠衣侍女取來金釵鈿盒，分了一半給道士，說：“替我謝謝太上皇，謹以此物，作為對過去的紀念吧?！钡朗恳x開的時候，臉上流露出不滿足的神情，玉妃就問他還有些什么要說。道士跪在玉妃前面說：“請講一件別人所不知道的事，我好請?zhí)匣黍炞C確實見過您。不然的話，只有金釵鈿盒，恐怕我要承擔欺詐的罪名了。”玉妃不知所措地退了幾步，想了一下，慢慢說道：“從前天寶十年的時候，我陪皇帝到驪山行宮避暑。七月，牽?？椗鄷耐砩?，皇帝手扶在我肩上望著天空。我們兩人因為感嘆牛郎織女的故事，秘密地發(fā)誓，‘但愿世世代代成夫妻’，說完，互相拉著手，都淚流不止。這件事只有皇上知道啊?！苯又皴直瘋卣f：“由于這個誓言，我又沒有辦法在這里了，要重新落到下界，跟他結(jié)以后的姻緣。不管是在天上，或者在人間，一定會再次相見，像從前一樣結(jié)合。”還說：“太上皇也過沒多久人世了，望他自己保重，不要太折磨自己?！?/p>

道士回來以后，一一奏稟太上皇，玄宗心里十分震驚。等到住進宮城內(nèi)甘露殿，更是沒有一天不悲悼貴妃。后來更像道士那樣不吃五谷，只服氣修煉?；屎筮M獻給他的櫻桃、蔗漿等，也一樣不吃。他常玩一支紫玉笛，有一次吹了幾聲，就有一對鶴降落在院子里，徘徊了一會兒又飛走。玄宗對侍女宮愛說：“我奉上帝的命令，稱‘元始孔升真人’。有希望再見到妃子了。笛子你不喜歡，可以送給大收（代宗小名）?！苯兴郎蕚錅厮逶。愿赖溃骸叭绻宜?，切莫驚動我?！睂m愛聽到玄宗睡夢中發(fā)出聲音，很害怕地前去一看，玄宗已經(jīng)死了。

貴妃死的那天，馬嵬有一個老太婆撿到錦襪一只。據(jù)說，路過那里的人想觀賞一下，要付一百文錢，老太婆因此賺了無數(shù)的錢。

唉！玄宗在位的時間長了，開始厭煩政事，只是因為大臣們的諫阻規(guī)勸，才不至于任性放縱。自從用了李林甫，什么事都委托給他，就再也聽不到逆耳的忠言。玄宗吃喝玩樂、任性而行，女人長幼都不分，還不覺得羞恥，都是李林甫推波助瀾促成的?；实垲嵟媪麟x，京城淪入敵手，百官成為囚犯，貴妃、王子被殺，戰(zhàn)火遍地，四海遭殃，這都是楊國忠招來的禍患??！

史官說：“禮，是用來確定上下秩序，理家治國的。帝王不做帝王該做的事，憑什么擁有這個國家？父親不做父親做的事，憑什么來管理這個家？這些錯誤只要有一樣，就會導(dǎo)致失敗。唐明皇一步走錯，給國家?guī)硇呷?。所以安祿山叛亂，要指出楊貴妃等三人的罪狀。今天我寫這篇《外傳》，不只是記取一些楊貴妃的故事，而且要使人接受禍患的教訓。”

【內(nèi)容講評】

本篇選自《說郛》（張宗祥輯明抄本）卷三十八。

唐玄宗李隆基和貴妃楊玉環(huán)的愛情故事，從他們活著的時候起就一直盛傳不衰，后代以此為題材的作品很多。這篇傳奇在前人有關(guān)的記載和傳說的基礎(chǔ)上，增添一些細節(jié)描寫，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唐玄宗早年算得上是一個有為的皇帝，他結(jié)束了唐太宗以后宮廷內(nèi)部一直不間斷的權(quán)力斗爭，任用賢相。在他的統(tǒng)治下，出現(xiàn)了開元盛世。但到了后期，他變得昏庸起來，沉溺于逸樂，厭倦政事，把權(quán)力交給李林甫、楊國忠等奸臣，最后導(dǎo)致了安史之亂，使唐代由興盛走向衰敗。政治上的悲劇又導(dǎo)致了他和楊貴妃的愛情悲劇。作為悲劇的制造者，他令人憎恨，作為悲劇的主人公，則令人同情。作品上卷竭力描寫他和楊氏一家的驕奢淫逸，下卷則反復(fù)細膩地渲染唐玄宗思念楊貴妃的痛苦。通過這種前后的強烈對比，表達了作者既譴責、又同情的感情，并促使人們在譴責、同情之余，去思索其中的歷史教訓。對從這場悲劇的另一主人公楊貴妃，作者則給予更多的同情。她雖貴為天子寵妃，最終還是成了政治斗爭的犧牲品。她和《綠珠傳》中的綠珠身份不同，命運卻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