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甚的一次，我們幾個小朋友把哥騙到小區(qū)后面的荒地上。哥很怕貓，我們把提前準(zhǔn)備的一只貓和哥哥拴在一起。哥一見貓便瘋狂亂跑，貓被哥拖著跑急了，便撲上去抓哥，抓得哥身上臉上全是血印子。哥哥抱頭亂竄，我們幾個小伙伴在一邊笑作一團……

那時的我只是覺得做這些開心而已，不知道后來的我會追悔莫及。

有歡笑的童年看來都是好的，因為在那種年紀(jì)的時候，不知道有些歡笑是要付出代價的。哥給我的童年添了許多笑聲，所以，童年便一轉(zhuǎn)眼過去了。

十二歲的暑假，父母要接我回去住一段時間。走的那天，哥一直跟著我們走出去好遠，任大媽和奶奶再怎么阻攔，哥都一直跟著我們。直到我們上了車，我從車的后玻璃上看到，哥在追著車子跑，大媽在追著哥跑。路邊很多人，他們在看熱鬧。第一次，我為哥掉了眼淚。

父母的家很寬敞、安靜，可我總覺得孤單，我常常一個人躺在開著空調(diào)的房間里想念那個睡在陽臺上的哥哥，想念我上學(xué)放學(xué)時趴在窗口上傻笑的哥哥。這樣想著的時候，我便把一些自己的玩具和書本，哥以前喜歡的，我卻不讓他碰的東西收集起來，準(zhǔn)備下次回去的時候送給他。

終于盼到了開學(xué)，再次見到哥的時候，他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呵呵傻笑。他待在角落里，一動不動，怯怯地盯著我看。我叫一聲哥，然后呵呵地笑兩聲，再叫，再笑，可他就是不動。我佯裝生氣轉(zhuǎn)身要走，哥卻撲過來，讓全家人有些意外的是，他竟然趴在地上，抱著我的腿嗚嗚地大哭起來。本是想開玩笑的，卻不知會開過頭，我沒敢轉(zhuǎn)過頭來。十二歲那年，我為哥掉了第二次眼淚。

接下來的日子像以往一樣繼續(xù)著，不動聲色。

十四歲冬季的某一天，大媽一覺睡過去，再沒醒來。那個照顧了我們整整七年的女人，睡得那樣安詳。奶奶說她終于可以休息了，幫她合了眼?？晌抑溃m然閉上了眼睛，可她還能看得到哥。

送葬的那天，下大雪。一家人忙得不可開交，我?guī)筒簧厦?，但令我害怕的是，哥不見了，我想找到哥，直覺告訴我，他需要我?？芍钡絽⒓油甏髬尩脑岫Y，暮色將近時，才發(fā)現(xiàn)哥不知什么時候坐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桐樹上，樹下圍了好多人，有人在看熱鬧，有人在勸著哥哥下來，還有人在說“這傻子，在樹上待了一天了?！?

是的，這個傻子在用他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憂傷和懼怕，聰明的人都看出他是個傻子了，但他們是否看出了，他是個剛剛沒有了母親的孩子。

我急得在樹下一直叫著“哥，哥，快下來”。可無論我再怎么聲嘶力竭，他除了傻笑外，再無動作。倒是紅了眼圈的奶奶有辦法，她哽咽著朝樹上的哥哥喊著：“孩子，下來吧，下來吧，奶奶帶你去找你媽?！备缏犃诉@句話，便很順從地從樹上下來了。

回到家，奶奶弄了熱水替哥洗凍得通紅的臉和手，然后又熬了很熱的紅棗稀飯給哥喝。七年來，我第一次見到奶奶對哥好，哥很歡心，我也同樣。

那段時間，奶奶和爺爺對哥像換了個人似的，大伯也讓爺爺把哥的小床支進了他的房間。比起以前，哥沉默了一些，他常?？s在門框邊，看著家里人，偶爾會問聲：“媽？”哥不會查問大媽去哪里了，他只會叫媽。

我們沒有人會回答哥的問題，哥便一次一次地發(fā)出那種沉悶的聲音——“媽？”

有一天，我突然被一陣凄厲的叫喊聲吵醒，是哥趴在陽臺上一聲一聲地叫著媽。爺爺奶奶也被吵醒了，我們來到哥哥身邊時，大伯已經(jīng)搖著輪椅在那里了。他用瘦弱的手臂托著哥，可哥就是不停止他的叫喊。大伯眼里有淚，我們心里也不好受。此后深夜，經(jīng)常會被哥的叫喊聲吵醒，卻沒有人忍心責(zé)怪。

在大媽走后的第二個月，奶奶決定把哥哥送人。其實，后來才明白，那只不過是個借口而已，奶奶只是想把哥丟了。沒人愿意收養(yǎng)一個傻子的，連他生活了七年的家都容不下他，哪里還有他的小小空間呢？

奶奶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我第一個不同意，甚至跳上沙發(fā)胡嚷亂叫地哭喊著不同意?？赡菚r候我太小，我左右不了任何人。大伯也不同意，但大伯不敢說出來，他只會縮在輪椅里紅著臉，低著頭，一言不發(fā)。想必大伯明白，他已經(jīng)夠拖累人了，他哪里有權(quán)利再要求留下一個傻子呢！

哥哥被“送人”的那天，我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小屋子里，哭累了睡，睡醒了繼續(xù)哭。大伯沒有把自己關(guān)起來，卻是整整兩天沒有吃東西。聽得最多的，便是客廳里奶奶的腳步聲了，她一會兒來敲我的門，一會兒又過去勸大伯吃飯。我吵嚷著要把哥找回來我才出來，而一直很順從的大伯似乎沒有接過奶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