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跟爺爺就這樣且行且聊，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走到了常山村與畫眉村之間的山路上。爺爺又咳嗽了兩聲，我不由得擔(dān)心地問道：“爺爺，你應(yīng)該好好休息了，這幾天不管誰叫你幫忙，你都要拒絕，不然身體吃不消的。”

爺爺居然停下來，一手扶住路邊的桐樹，一手反過來輕捶后背，胸膛里發(fā)出“咚咚”的回響，仿佛他的身體里是空的。

我急忙上前扶住爺爺，幫他拍打后背。

“幫我點(diǎn)根煙?！睜敔斕痤^來，臉色非常難看。

他一直都知道我反對他吸煙，在我面前犯上了煙癮的時候也只將香煙在鼻子前滾動一番又放回衣兜，可是，現(xiàn)在他卻叫我?guī)退c(diǎn)上香煙。

正在我猶疑間，爺爺扶住桐樹的手放到了我的胳膊上，我感覺到一陣寒意透過他的手掌傳到了我的肌膚之上，如同堅(jiān)硬的松樹針葉扎透衣服。爺爺?shù)氖衷谖⑽㈩澏?，搖得我心中犯怵。我感覺到爺爺好像一棵被齊地面割斷的桐樹，正“吱呀吱呀”地要往下倒。

“嗯，你的煙放在哪個口袋？”我決定這次不阻止他吸煙。我的手直接往他經(jīng)常放煙的衣兜摸去。他在哪個口袋放煙，哪個口袋放火柴，哪個口袋放錢，我都一清二楚。我這樣問只是為了讓他轉(zhuǎn)移注意力，這樣也許可以緩解他的難受。

“在左邊靠下面那個口袋?！睜敔斈芨杏X到我的手已經(jīng)摸到了香煙，但是他仍努力回答我的問話。

我將香煙塞在他的嘴上，然后去掏火柴。

當(dāng)煙與他的嘴唇接觸時，我聽見他的鼻孔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如耕種了一整天的老水牛終于在鋪滿了金黃色稻草的牛棚里躺下來一樣。

可惜我很少用火柴了，爺爺?shù)幕鸩褚贿B劃斷了三四根，可是沒有一根能冒出火星來。我越用力，那火柴倒跟我作對似的越沉寂，讓我聽不到“刺啦”的爽快聲?；鸩窈械囊粋€磷面被我劃爛了。

爺爺輕嘆一聲，道：“你別太用力，將火柴頭挨在磷面上，輕輕一拉就可以了?！?/p>

我立刻沉下心來，按照爺爺說的做了。

“刺啦——”火柴燃了。如果對面有張鏡子，我肯定可以看見一張自嘲的臉。沒想到情急之下的我連根火柴都劃不燃。

我小心地將燃著的火苗送到爺爺?shù)淖爝?。爺爺將煙頭對準(zhǔn)了火苗，用力地吸了一口，他的手馬上就不抖了，臉上緊密的皺紋也如春天融化的冰一般化解開來。

“亮仔，爺爺我真的不行啦！”爺爺看著猩紅的煙頭，看著裊裊升起的煙，忽然對我說出這么一句話來。那升騰起來的煙似乎聽懂了爺爺?shù)脑?，忽然一震，歪歪扭扭地升入無盡的黑暗之中，由于天色較暗，我看不到它們散去的樣子。

“如果你不吸煙的話，可以活到一百歲?！蔽叶⒅鵁?，看著它升入未知命運(yùn)的黑暗中去。

爺爺?shù)灰恍?，道：“我活那么久干嗎？到時候走不了動不了，還要拖累你爸媽和你舅舅呢。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放手，我不活那么久。”

“你們養(yǎng)大媽媽和舅舅不知費(fèi)了多少心血呢，等你老了，他們自然會好好照顧你的?！蔽肄q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