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jié)，打墓的工作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未曾掘土先行燒土，拉了許多高粱秸在墳地燃燒。煙霧騰騰，飄散開來的煙霧隨風(fēng)刮出去很遠(yuǎn)。

八年過去，父親的尸體大部已經(jīng)腐化變質(zhì)成為潮濕的泥土，只有骨殖還在支撐著一些衣物的碎片。在母親和杏兒的哭泣聲中，幾位雇來的打墓人嘴里含著酒下到棺木里去，只有一寸厚的柳木棺材經(jīng)人一碰紛紛脫落下來。古海不顧別人的勸阻跳下了墓坑，親手把父親的頭骨抱起來。他把父親那已經(jīng)變成了骷髏的腦袋抱在懷里，撫摸了許久，輕輕放在一塊鋪展的紅布上。接著是肩胛骨，胳膊腿骨……直到手指和腳趾上的碎骨一一都撿起來，點過數(shù)后用紅布包好了。這一天是古海特意請來的算命先生算定的黃道吉日，古海把父親的尸骨重新裝殮了。古海為父親重新裝殮用的棺木是三寸厚的柏木棺材，在小南順占了第一位。古海父親的墓穴深一丈，墓底和四壁全部用灰磚砌成，地表也用灰磚砌成，底座為長方形，寬六尺長一丈二，頂部是橢圓形。古海爹的尸骨裝入新的棺材里，重新殮葬的那一日，有祁縣城最有名的兩個鼓班子為安葬儀式演奏了音樂。

在父親的墳塋前古海長跪不起，磕頭磕得腦門鮮血淋漓……

當(dāng)天古海在村中的關(guān)帝廟前的空地擺開了幾十張桌子宴請村中的男女老幼。殺了兩口大肥豬，宴會一直進行到半夜方才散去。

一件大事了卻，古海心境變得寬松，這才得以騰出時間去看望村里的長輩和親戚。從歸化回來時他帶了少量皮張和一些俄羅斯毛毯，都分送給了鄉(xiāng)鄰。靖娃家、杰娃家以及隔壁張嬸家各得到古海的一塊毛毯。

但是關(guān)于張有叔的消息，古海是在張嬸主動上門問起的時候才不得已告訴了她。時隔十幾年當(dāng)他打聽到張有叔的時候張有卻犧牲了，就死在了他的懷里！而且張有是為大盛魁運送壓茶機的時候死的。當(dāng)他把這個消息告訴張嬸的時候，都沒有勇氣與張嬸失望的目光對視。古海把大盛魁給張有的撫恤金和獎勵金交給張嬸。

許久，張嬸站在那里發(fā)呆，面無表情，也不去接那筆錢。

古海娘輕聲提醒道：“他嬸兒……”

“他怎么就沒能像你一樣……”

“張有叔一直隱姓埋名，我和他一起走駝道八年，臨死的時候他才告訴我他是張有。”

“為什么？老天爺！”

張嬸接過撫恤金，渾身顫抖著。

古海覺得張嬸隨時都會摔倒，急忙上來攙扶。

“不！”

只見張嬸慢慢定了定神站穩(wěn)了，后來她轉(zhuǎn)身帶著撫恤金離開了。一步一步走出了古家的院子。

也就是在探望張嬸家的那天傍晚，古海遭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巨大打擊。

暮色正在降臨的時候，古海從張嬸家的院子走出來。當(dāng)他推開自己家院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母親正在院子當(dāng)中站著，根據(jù)她的神情古海判斷母親是在等待自己。一縷夕照從側(cè)面照著母親的身體，古海沒有看清楚母親臉上的表情，但是母親雙手拄著一張鐵鍬的姿勢非常鮮明。古海隨手把院門關(guān)上，問母親：“娘，您站在院子里做甚？”

“娘有話跟你說?！?/p>

“有話就說，我聽著呢?！惫藕Ｉ锨胺鲎∧赣H的手臂，“回屋里去吧，娘，有什么話咱娘倆邊吃邊說。杏兒該把飯做熟了吧?！?/p>

“你給我站??！”

母親把兒子的手甩開了。老婦人的手勁兒大得讓兒子感到意外。古海的目光再次投向母親的時候已經(jīng)露出了幾分驚訝。他聽到母親對他說：“你跟我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