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距離七·七盧溝橋的槍聲已經(jīng)有兩個多月了,距離八·一三淞滬抗戰(zhàn)的炮火,也有一個多月了。
川陜公路上,一支望不到頭的隊伍,正一路行軍往北前進。
這支部隊是如此地奇怪,他們并沒有排成整齊的行軍隊列,而是亂七八糟,成群結(jié)隊,毫無秩序。有的穿著軍服、戴著軍帽,有的則隨心所欲,任意穿戴。但每個人都帶著舊式雨傘,以及臉盆、茶壺、電筒、毛巾、蔬菜和備用草鞋。這些東西或者掛在肩膀上,或者用繩子拴在身上。許多扛槍的人,都把用布包裹著的私人財物,吊在槍桿上……這哪里是一支軍隊,完全就是叫化子??蛇@又的的確確是一支軍隊——川軍!
行軍的隊伍是四川將領(lǐng)孫震帶領(lǐng)的41、45兩個軍4個師組成的第22集團軍的人馬。他們將要北上華北,支援在那里正和日本鬼子血戰(zhàn)的部隊。
少尉李德明身上背著3支長槍,走在隊伍里。他是45軍獨立團的一個排長,剛從旅教導(dǎo)隊結(jié)業(yè)。雖然他個子矮小,但是教導(dǎo)隊的伙食畢竟比其他部隊要好得多,差3個月滿20歲的他,長得很是結(jié)實,難怪結(jié)業(yè)前,旅長來視察,見到他,隨口說了一句:“這狗日的,硬是瘦是瘦(硬是——就是),有肌肉。”
自從成都誓師出發(fā),他們已經(jīng)走了十幾天了,盡管一路行軍還感到熱,但是9月的川北,已經(jīng)有一些寒意了。
“軍長有令,全體休息30分鐘。”一個傳令兵騎著馬從前面一路喊過來。
聽到命令的隊伍,一下子停住了,士兵們紛紛就地而坐,大部分人身子一仰,小睡起來。長時間高強度的行軍,已經(jīng)把士兵們累壞了。
“明娃子,”一聲叫喚把正在打盹的李德明喊醒了:“等哈兒(等哈兒——等一下),還是我來背槍,你都替兄弟們背了一個上午了。”
說話的是他手下的一個班長,叫孫和。
“錘子(錘子——男性生殖器,不屑一顧的意味要重一些),少給老子來這一套。你還不是背了三桿槍走了一上午?”李德明笑著回了一句。為了照顧一些身體單薄的士兵,他早就和手底下幾個班長商量好了,行軍的路上替他們背槍,以免影響行軍速度。
“等哈兒老子把槍還給他們,讓狗日的自己背。”孫和也是一笑,伸出手:“有煙冇得(冇得——沒有)?我的煙桿冇得煙絲了?!?
“等到,我看一下?!崩畹旅髟诳诖锩四?,拿出一包已經(jīng)不成形狀的香煙來。他打開一看,里面的香煙早就被折斷了。
“明娃子,算了,我看你還是像我一樣抽煙桿,你看這煙都斷了,我可以抽,你就莫法?!笨粗鵁熀欣镆呀?jīng)折斷的香煙,孫和不等排長發(fā)話,就搶過來,把煙絲擠入煙桿鍋里,點著火吸了一口,交給李德明。
李德明有些猶豫。他一年半以前還是學(xué)生,被當團長的舅舅強行拉入了軍隊。多年優(yōu)越的家庭生活,讓他養(yǎng)成了講衛(wèi)生的習慣,就是在部隊兩年時間,他也盡量保持著這個被其他兵嘲笑的作風。
“不抽算了?!睂O和一點不給這個年輕排長面子,“馬上就要打仗了,那個炮火一打,身上到處是灰不說,還長時間洗不成澡,到時候有你受的。我最長的有4個月沒有洗澡。”
李德明知道孫和說的都是實話。這是一個30出頭,有6年軍齡的老兵了,參加了四川內(nèi)部幾十次戰(zhàn)役。要不是他口無遮攔加之一身兵痞的壞毛病,早就當營長了。聽說他提了降,降了提,來回都有三回了,還是僅僅當了個班長。只是從此以后他從來不喊李德明“排長”,總是像喊小輩一樣喊“明娃子”。
到這個排半年不到,但是李德明已經(jīng)和大家打成一片了。由于他作風豪爽,又和其他士兵一樣滿口臟話,還仗著自己家里有錢,時不時請手下吃館子,再加上舅舅的關(guān)系,所以不管是手下的班長還是士兵,都認可了他,盡管大家非常鄙視他那個講衛(wèi)生的“惡習”。
“這煙絲是比我那個好,就是不帶勁。”孫和把煙灰倒掉,又裝了一鍋:“我說明娃子,就是你講衛(wèi)生這一條,不是我吹,你這個樣子,到了戰(zhàn)場,那些血啊肉啊往你身上這么一沾,你娃憋憋尿褲子(憋憋——肯定)?!?
見孫和嘴里充滿了對自己的嘲笑,加之煙味一個勁地往鼻子里鉆,李德明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老子還不是怕你過不了癮,拿來!”也不等孫和回話,他搶過煙桿,也不管煙嘴上還有對方的唾沫,就抽起來。
見自己終于把這個小排長拖下水,孫和咧開嘴笑了:“你娃抽得比我還狠,看嘛,吐出來的煙都快看不到是煙了?!?
李德明一口氣把煙鍋里的抽完,算是過了癮,心里也知道這個孫和其實是真的對自己好。他把剩下的煙絲緊緊地裝滿,還給孫和,又給孫和點上:“孫大哥,你說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