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兩手準備 計劃不如變化快
畢業(yè)的前一晚,融城醫(yī)科大。
夏天的夜總是來得太晚,焦灼、悶熱和煩躁充斥著醫(yī)科大偌大的校園。古老莊嚴的研究生教學(xué)樓,新建投入使用的實驗樓,一字排開的碩博公寓,在夜風(fēng)里安靜的佇立著,醫(yī)藥化品的味道似乎隔著實驗樓也能夠飄入這黏稠的空氣,這是醫(yī)科大學(xué)獨有的味道。
女生宿舍里,許好好剛剛?cè)胨?,就被一股濃煙嗆醒。她睜開眼,模糊地看到蚊帳外一團跳躍的黃亮火光。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火災(zāi)!恐懼襲來,睡意頓消,她迅速從床上下來。
隨著一聲凄厲的尖叫,一個黑影彈跳起來,又“撲通”一聲,應(yīng)聲倒地。許好好急促地叫著:“肖淑芬!肖淑芬!”地上的人發(fā)出模糊的呻吟。幾簇火苗仍然不死心地對許好好眨著眼睛,像是在嘲弄她此刻的無力、恐慌與小題大做。她用力去扶地板上的肖淑芬,可她只是躺著,不發(fā)一言。黑暗里的許好好沒有看到,肖淑芬臉上靜靜落下的淚。
“肖淑芬!”許好好禁不住大叫,某個瞬間她又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關(guān)于那個夏天,那些殘缺的記憶碎片狠狠地向她砸來,姐姐的車禍,父親的愧疚,母親的傷痛,和她綿綿不絕、肆意亂飛的眼淚……往事如同飛蛾撲面而來,陣陣疼痛。她閉上眼,依稀看到火光還在眼前跳躍,又好像不是火,是十年前家鄉(xiāng)濱市那熾烈的陽光,和姐姐一起永遠停留在了那個世界。許好好捂住胸口,胃里排江倒海,她睜大眼睛,不斷地深呼吸……
幾根冰涼的手指撫觸到她汗?jié)竦哪槪な绶业穆曇粑⑷醵~緲:“好好,”淑芬仿佛意識到了什么,頓了一下,接著又是一聲嘆息: “對不起,嚇到你了?!?/p>
許好好從噩夢中驚醒,緊張地問道:“淑芬你怎么樣?你沒事兒吧?傷到哪里了?”邊說邊伸手向淑芬的枕頭下探索著,她知道肖淑芬總在熄燈后打著手電筒看東西,看那些她視若寶貝的紙片,看的時候或是輕聲笑或是低聲啜泣。手電筒就放在她的枕頭下。
好好打開手電筒,慘白的光束照射下,肖淑芬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那些曾被肖淑芬視為寶貝的紙片還沒有燃盡,她的右腳面和小腿外側(cè)在火光的映照下一片通紅。她緊皺著眉頭,眼神茫然、空洞。好好給她涂蘆薈膠止痛的過程中,她只在疼痛難忍的時候呻吟幾聲,大多數(shù)的時候都是沉默的。好好只得將疑問悶在心里,她知道淑芬這個人,倔犟得像根鋼筋,如果她自己不想說,任誰也問不出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又有什么好問的呢?即將走出校園的他們,對未來的不確定,即將融入社會煉鋼爐的恐懼、渴望,畢業(yè)就要失戀的校園愛情,就要各奔東西的好友,這樣一個敏感的時刻,大家的神經(jīng)都格外脆弱。許好好曾在學(xué)校論壇上看過上屆學(xué)長的留言,他說畢業(yè)一年多了,他想念學(xué)校食堂的可口飯菜,想念宿舍的兄弟,他們曾一起打牌,一起打球,一起喝酒,一起瘋,一起狂……如今他們散落于天涯,為生計苦苦奔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最思念的總是這段青蔥時光。當時,許好好還跟帖嘲弄學(xué)長的多情?,F(xiàn)在的好好似乎終于理解了這份掛念與不舍,8年的醫(yī)大生活真是意猶未盡。
就在這次小型火災(zāi)事件的兩小時前,人們心里不安的騷動隨著夜幕降臨愈演愈烈。七樓寢室男生從樓上扔下了第一個洗臉盆,接著“叮當,叮當”之聲不絕于耳,樓下與臉盆相伴的物件越來越多,飯缸、暖瓶,后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也被主人“送”了出去,小收音機、床頭擺放的精致雕像、鬧鐘……彈跳落地,滿地狼藉。幾件曾經(jīng)高明地潛伏在男生宿舍里并多次躲過舍管圍堵檢查的“違章電器”——電視機和熱得快也被主人義無反顧地摔了個稀巴爛!
“不過了,不過了!”人們哄笑著,歡呼著,狂叫著,長嘯著,在各種自由落體的伴奏下暴發(fā)。大家一邊扔?xùn)|西,一邊喊口號,扔洗臉盆的,咆哮“啥時候來水啊”;扔飯缸的,大嚷“食堂太貴,茄子兩塊八”;扔紀念品的,嘶喊著送禮人的名字大叫“我愛你” ……不知誰打開音響放起了崔健的搖滾,男生一個個又都成了來自北方來的狼,瘋狂、激奮、哀傷,似乎是青春最后的放縱。沒人深究畢業(yè)生最后一夜的瘋狂心理,也許并沒有目的,只是為了瘋狂而瘋狂。
許好好第二天六點就醒了,睜開惺忪雙眼,昨晚發(fā)生的一切恍如夢境,不真實。只是頭疼得厲害,白皙的手腕處有被肖淑芬無意中抓傷的痕跡,微微有痛的感覺。如果讓谷歌看到,肯定又要大驚小怪了。她從床頭飾袋里取出那串五連環(huán)銀制手鏈,熟練地戴到了右手上,巧妙遮住了疤痕部位。好好突然想起去年暑假她和谷歌一起到周莊游玩時的情景,穿著藍色老粗布裙,戴頂同色系包巾,手拉手走在周莊古老、質(zhì)樸的街道上,環(huán)廊通透,碧水清流,石橋巍然,紅燈搖曳。谷歌笑她是從大宅院里走出來的少奶奶,他自己則是劈柴擔(dān)水神勇有力的看家護院人,那串手鏈便是護院送她的定情之物,如今派上了用場。起床,穿衣,選上最漂亮的白色長裙,換上圓頭細帶公主鞋,這是研究生的最后一天,許好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為了要在記憶里留一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