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寨主的女兒(2) 

鳳凰戀歌 作者:孫佳


話音剛落,“滴”的一聲刺耳響起,生命跡象監(jiān)視器上的微微波動化為一道無法挽回的直線。

當(dāng)我待在這個由石頭和黃泥墻搭建的客棧里,感受著老洞苗寨的細(xì)雨淋漓,距離她去世已有兩個月。

我取出行囊中母親的骨灰盒,有些發(fā)怔。即便我按照她的遺愿千里迢迢帶來了她的骨灰,我依舊無法明白她堅持回家的執(zhí)念。這個寨子非但不祝福她的婚姻,甚至使她的后半生烙上了背叛的印跡,可我的母親仍在一息尚存時不忘返鄉(xiāng)之夢。

雨逐漸停息,我在窗前靜靜吸了一支煙后,決定先找找母親在世的親人。我問客棧的女主人,能不能介紹我認(rèn)識熟悉寨子的老者。

她咯咯笑了,“倒有個不老的,比寨子里的哪個人都曉得老洞,誰家祖上做什么的,誰家老小叫什么名字,他都曉得。”

我有些迷惑,只聽她解釋,“麻順順啊,以前從寨子里出去的,到了不少地方,賺了不少錢,傻啊,不做城里人,又回到老洞來。”她想了想又道,“說是想搜集關(guān)于老洞的資料,每天東奔西跑地和這個講話,和那個扯淡,拿著本子也不知道記些什么?!?

第二天,在她的指點下,我找到了麻順順。

在他家掛著金色玉米和殷紅辣椒的大門前,他正低頭用蒲葉編織著螞蚱,T恤牛仔褲,腳上卻是一雙寨子里常見的藍(lán)布鞋。一群五六歲的孩子親親熱熱地圍著他。孩子們手里拿著蒲葉編好的花朵和蜻蜓,正迫切地等待著他的下一件作品。

“麻順順?”我輕聲喚他。

男人抬起頭來,這是一張看不出年齡的臉,眼角微帶幾絲滄桑皺紋,眼神又如少年人一般純真。

他遲疑了一會,試探性地和我打招呼,“阿妹?”——這是苗人對未婚女子的稱呼。

母親的苗族血脈掩蓋了父親的美國基因,黑發(fā)黑眼的我,除去膚色略微白皙和一身西式打扮外,咋一看和寨子里的女人無異。他也并非第一個將我認(rèn)為苗女的當(dāng)?shù)厝恕?

我笑了笑,向他伸出手,“你好,我是Christina,有事拜托你?!?

麻順順微窘一笑,將剛完工的螞蚱遞給一個孩子,起身很快地握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隨他往屋內(nèi)走去,“先進(jìn)來再說?!?

“還沒吃午飯吧?留下邊吃邊說?!彼坏任一卮穑闶帜_麻利地做起飯來。

我正要推脫幾句,卻被他三言兩語攔住話頭。麻順順噔噔地切著土豆絲,笑呵呵地望著我,“苗人自古熱情好客,初次見面請人吃飯是常事,過去我們還把鍋底灰抹在客人臉上表示祝福呢?!?

這話使我不禁一笑,我洗了洗手,“那好,得讓我打個下手,我可不好意思吃白食?!?

這是一個典型的湘西舊式廚房,紅磚砌的灶臺,燒的是干柴,屋檐下掛著一串串熏得又黑又香的臘肉。

習(xí)慣了西式廚房的我有些手足無措,只能幫他切切菜。這個男人做起飯來如同行云流水地打著一套太極拳,嫻熟流暢,大紅的干辣椒,翠綠的蔥葉,嫩白的蒜瓣,在他手下仿佛有了生命,它們在鍋里上下翻炒跳躍,最后酣暢淋漓地與菜肴融為一體。

水煮南瓜片,青椒炒土豆絲,一大罐土豆燉烏骨雞擺上了桌,麻順順還不忘拿出一罐糯米酒。

我取出碗筷,正拿不準(zhǔn)要擺幾副,他看出了我的為難,開口道:“就我們倆,我一個人住?!?

坐下后,他給我倒上滿滿一碗糯米酒,又給自己倒上,“這是攔門酒,一定得喝?!?

話畢,他笑吟吟地舉起酒碗,用苗語唱起了一首歌。

悠揚(yáng)神秘的調(diào)子如同開啟記憶之門的鑰匙,瞬間喚回了母親身穿苗服低吟苗語的情景,我的心微微顫抖了一下。

“酒碗舉過頭,酒碗舉過頭,

攔在大門口,

喜迎貴客遠(yuǎn)方來,喜迎貴客遠(yuǎn)方來喲喲嗬,

請你喝下這碗酒啊,這碗酒啊,

我們永遠(yuǎn)是朋友,永遠(yuǎn)是朋友。”

麻順順用漢語將歌兒翻譯出來。

我向他笑笑,將酒一飲而盡。

菜肴雖令人食欲大振,我卻草草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聽說你在搜集老洞苗寨的資料?”

他爽快地點頭,“我想寫一本關(guān)于老洞的書,講述老洞苗人的歷史。”

“有個女人,很早以前就離開了寨子,不知你是否知道?!蔽业穆曇粲行┌l(fā)僵,“她叫麻阿朵?!辈恢獮楹?,我將母親的身份藏了起來。

麻順順的眼里閃過一絲興奮,“寨主的女兒嘛,為了嫁給美國人離開寨子的那個漂亮哦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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