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木村與這兩姐妹的關(guān)系,有點兒令人蹊蹺。木村家有老婆,卻很少回家,整天和這兩個女人泡在一起。酒井、櫻井也是各有老公,卻同木村保持著曖昧的關(guān)系,彼此之間相安無事,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以前與她們閑聊時我得知:木村老板是東京清掃業(yè)界的一員老將,同吸塵器、拖把、打蠟機打了半輩子交道后,終于混到今天這個地步。如今,他有自己的公司,承包了東急百貨店的清掃業(yè)務(wù)。二十多年來,木村老板率領(lǐng)著酒井、櫻井姐妹,活動在東京都內(nèi)大大小小的百貨店、公司大樓、學(xué)校和車站里,晝夜不停地擦呀、拖呀、洗呀、上光打蠟呀,幾乎快把整個東京都清洗遍了。他們的青春和生命,就這樣三位一體地耗費在這種外人看來最臟、最累、最苦的工作上,彼此之間早已爛熟于心,達(dá)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程度。平常在一起打情罵俏,開些葷玩笑,是極自然的事兒。活兒一忙完,他們就回到百貨店地下二層一間燈光昏暗、狹窄不堪的辦公室里,儼如一家人。有一次我去找木村老板,忘了敲門,結(jié)果嚇一大跳退了回來。只見木村老板全身脫得精光,只剩一條三角褲俯臥在單人硬板床上,酒井和櫻井露著圓滾的胳膊,一人捧頭、一人揉背,替他按摩。這光景,讓我想起街頭黃色畫報上的鏡頭。
女人之間爭風(fēng)吃醋,本不值得大驚小怪,如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但是發(fā)展到動武,就有點兒出格。再說,酒井和櫻井是一雙,孫小姐只是單槍匹馬,一雙還敵不過一個?我有點兒納悶,就問:“怎么,你們倆挨打了?”
“你瞧瞧!”酒井沒好氣地撩起袖口給我看,果然,手臂上隆起紅紅的一塊。
“你們中國女人怎么那么兇?”櫻井緊接著氣勢洶洶地責(zé)問我。
望著眼前兩張兇神般的臉,我不由苦笑了,心里想,你們打不過她,就來朝我耍威風(fēng),這算什么本事?可是鬧了半天,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姐妹倆這才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了事情的經(jīng)過,聽得我一頭霧水。突然酒井一把揪住我的胳膊,說:“她是你介紹來的,你去跟她說吧!”我掙脫了拉扯,無奈地說:“走就走。”
兩個日本女人手提拖把,一左一右跟在我身后,如同押著一個犯人。不一會兒,到了二樓的洗手間,只見孫小姐一手緊握拖把,一手插在腰間,一副等著要和誰拼命的架勢。
“怎么啦?”我問。
“哼,這兩個死老太婆,太欺負(fù)人了,”一看見我,孫小姐就咋呼起來,指著男洗手間說:“不知哪個缺德的,在盥洗盆里拉了一泡屎,她們自己不打掃,偏要我去,還動手動腳。”
我有些疑問,在盥洗盆里拉屎,這種事從來沒聽說過。我把臉轉(zhuǎn)向酒井和櫻井太太,看到兩臉冷冰冰的譏笑。酒井惡聲惡氣地說:“去好好認(rèn)認(rèn),這哪是屎?分明是嘔吐物。真是個什么都不明白的東西!”
看著孫小姐茫然不解的樣子,我給她翻譯了一遍。孫小姐哪里聽得進去,一口咬定就是屎。
我走進男洗手間一看,果然,盥洗盆里有一灘污物,在明亮潔凈的環(huán)境里顯得格外觸目。仔細(xì)一看,那東西確實是嘔吐物,看來是昨晚百貨店快要關(guān)門時,哪位醉客倉惶中做下的好事。日本的工薪族男人常干這種事,白天在公司賣命太辛苦緊張,晚上總要喝個爛醉。
我如實告訴孫小姐,沒想到竟惹惱了她:“不對!就是屎。我偏不掃,看她們能拿我怎么樣!”她扯開嗓子嚷起來,越嚷火氣越大,拖把砸在地上咚咚直響,嚷著嚷著,她猛地操起拖把,準(zhǔn)備投標(biāo)槍似地,一步步朝兩個日本女人逼去,嚇得她們連連后退,一直退到了墻根。
“告訴你們,要動武我才不怕!別以為你們是倆,就能占便宜,老娘我今天豁出去了。”說到這兒,拖把嗵的一聲砸到地上,迸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我們中國人是好欺負(fù)的嗎!”
兩個日本女人被這一聲喝嚇住了,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互相求援,樣子十分可憐。我不由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這句豪言壯語出自這樣一個中國女人之口,用于這樣的場合,實在是太可笑、太滑稽了!
看看孫小姐出了氣,我就勸她把那堆東西收拾掉,因為畢竟是她分內(nèi)的活兒??墒撬龜嗳痪芙^:“不行,沒那么便宜,你看看,手都叫這兩個死老太婆抓破了,打不過就抓人,真不是個東西!”說完,伸出手來給我看,果真有幾道抓破的紅印。
看看勸不動,只好換一招試試,我就說:“百貨店馬上要開張,這堆東西要是不去掉,可不是鬧著玩的,告到木村那兒,沒準(zhǔn)要炒你魷魚呢!”沒想到孫小姐一點兒不在乎:“告我?我才不怕呢。木村這老東西,一看見我骨頭都酥,就怕我辭這兒的活。打這種工簡直像個垃圾癟三,要不是工資高,活也自由,我才不稀罕呢!”說到這兒,她壓低嗓門對我說:“告訴你吧,昨天晚上,木村還在新宿東京大飯店請我吃中華料理呢,瞧,這條項鏈就是他送的,24k金的,怎么樣?”說完,沖我揚起了脖子。
我好一陣子發(fā)愣,直到發(fā)現(xiàn)旁邊兩雙眼睛狐疑地盯著孫小姐的脖子,這才回過神來,不由爆發(fā)出一陣沖天大笑,收也收不住。這笑聲把三個女人弄得莫名其妙,呆呆地看著我,或許以為我神經(jīng)出了問題。好不容易收住笑,我對她們說:“最好的辦法,就是你們仨一起把那堆東西清掃干凈?!?/p>
“胡說!”三個女人異口同聲地朝我吼起來?!澳俏胰ソ猩玳L來吧!”我故意把社長兩個字拖得長長的,觀察著她們的反應(yīng)。原以為酒井和櫻井都會贊成,不料姐妹倆面面相覷,誰也不吱聲,倒是孫小姐爽快,連聲說:“叫就叫,有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