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葫蘆順著老幾瘦長的四肢形成的拱形躺下去,強行進入老幾瘦骨嶙峋的擁抱。被窩里頓時增添了一份體溫和體臭。
“老幾,出事了?!绷汉J帶早期牙病氣味的話進入了老幾耳朵。這個地方的水土很可疑,讓十六歲的少年也開始得牙病。
老幾的呼吸輕了,表示他在聆聽。葫蘆把帶牙病氣味的事件告訴了他。三中隊的177號今天逃跑,迷路迷進了三十多公里外的核基地,被抓住馬上咬出老幾來,說他的逃跑路線是老幾給策劃的。
老幾聽到這里一抖。梁葫蘆立刻駁回老幾的申辯。
“別賴——你告訴他核基地附近有拉糧的卡車?!?77就是想扒車。腿子壓得稀巴爛?!?/p>
老幾心想,那是一年前在中隊長家給他孩子補課的時候,中隊長說的。中隊長已經(jīng)升官了,調(diào)進了西寧。
“177腿子要是不壓爛,那坯子可就跑成了?!?/p>
過了三四分鐘,梁葫蘆把嘴唇直接擱在老幾耳朵眼上,熱氣馬上濡濕了老幾這幾年豐厚起來的耳毛。
“你跑不跑?”
老幾趕緊搖頭。他要跑也不會告訴梁葫蘆。他只操心去場部禮堂,看銀幕上的女兒,其他的都不是事情,都輪不到他操心。
“不跑他們會給你加刑?!?/p>
老幾現(xiàn)在是“無期”,他覺得這是最討厭的一種刑期,加或減都比它好。
“老幾,你要跑帶上我?!?/p>
梁葫蘆這句話讓老幾心里熱一下。葫蘆還是個孩子。孩子的本性就是尋找溫情,然后投身進去。沒有溫情就找代用品,找貌似溫情的東西。老幾的沉默和文弱給他當成了溫情代用品,一廂情愿地投身進來。他們一老一小絕不平等地交往了兩年。男孩不知道,他在老幾心目中跟其他人類渣滓沒任何區(qū)別。假如明天就把他梁葫蘆拉出去執(zhí)行槍斃,老幾都不會神傷多久。小兇犯公開描述過砍刀剁進人肉的悶響,還有刀刃碰到骨頭的震撼,那酥麻順著掌心往腦子里去,往臟腑里去,越是酥麻越是止不住砍刀,一直剁到寡婦母親和她偷的漢子都零碎了。僅僅因為寡婦母親給了姘頭一個白面饃饃,而那個白面饃饃原來可以被掰成五瓣兒,分給葫蘆和三個弟弟妹妹。
“聽見沒?你要敢單獨跑,不叫上我,老子……”
梁葫蘆沒有吐出具體的報復措施。他正要從老幾被窩里鉆出去,233號起來了。233號是偽軍營長,此刻拖著碗口粗的腫腿,把自己腫泡泡的身體拖到門口,將草門簾掀出一道一指寬的縫,人在室內(nèi),器官在室外地開始解手。
梁葫蘆叫起來:“還走不走人了?叫人趟你的尿走路呢?!”
“你不會等一會兒,等尿凍上冰再走?”偽營長說。
梁葫蘆回一句:“咋不凍掉你那驢鞭子?”
睡在最里面的一貫道煩了,翻個身說:“我要不嫌費事,你葫蘆的嫩鞭子今晚非讓我燉了不可。”
“可不咋的?就算他一身壞肉,鞭子是好東西,營養(yǎng)豐富。這不咱正缺著營養(yǎng)呢嗎?”
偽營長用東北腔附和著,一面又把自己龐大的身體挪回鋪位上,褥單下的草一陣稀里嘩啦的響。嚴重浮腫的人對自己的份量和動作都放棄了控制,碰什么什么響。
梁葫蘆在門口說:“明天跟班長借把沖鋒槍,把你們?nèi)虺珊Y子,老子也還是償一條命。”
第三個人也參加進來:“你不打我叫你爺?!?/p>
第四個人說:“你趕緊打,啊,葫蘆,照著篩子打。不然兩年以后你給斃了,這屋少說有三五個人要去下你那嫩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