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芹驚訝地看大翠，大翠捂臉哭著跑出去了。

天黑下來，黃吉順閉眼仰躺炕上，于鳳蘭燒好一個(gè)火罐，要往他額頭放下去。

黃吉順忽然睜開眼，用手撐開她道：“你干什么你？”

于鳳蘭愕異地說：“你……蘇醒了？”

黃吉順一掀被坐了起來，抓起蒲扇連扇：“還給我蓋被子，想把我熱死啊？”

于鳳蘭高興起來：“謝天謝地，謝天謝地，不用拔個(gè)罐子了！”

黃吉順卻反問：“大翠是什么表現(xiàn)？”

于鳳蘭眨眨眼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黃吉順又問：“我問你，她把我氣昏了，她怕沒怕？”

于鳳蘭放下罐子，連說：“怕，怕，嚇哭了，我還扇了她一個(gè)嘴巴子?！?/p>

“小芹呢？”

“也怕，也怕，怎么能不怕呢？”

“你呢？”

“我更怕了呀！你要是一下子半身不遂，癱在床上，那我還有一天好日子過嗎？”

“你別咒我！李三桐那老精怪怎么說的，給我開了些什么藥？”

“他沒給你開藥。他只說，你再犯這種病，潑你幾盆涼水就行了，還笑嘻嘻的。我看大翠把你氣昏了，他倒有幾分高興?！?/p>

黃吉順心里嘀咕：“這老精怪，果然是個(gè)懂醫(yī)道的人。”

于鳳蘭忽然想起什么，問道：“當(dāng)家的，你上輩人沒有患羊癇風(fēng)的吧？比如你爹，你爹的爹……”

黃吉順生氣地打斷她道：“你給我少說這些！我告訴你，你也要告訴你那兩個(gè)女兒，你們以后都少氣我，凡事要順著我。不然，我這病還會(huì)犯的。這病是生生被你們氣出來的！”

于鳳蘭喏喏地說：“不敢了，可不敢了……”

張廣泰一家四口圍著晚飯桌干坐著，誰也不看誰。張廣泰垂著目光吸煙，屋里煙霧繚繞。

王玉珍滴下淚來，忽然抽泣了一聲，兩個(gè)兒子卻還是沒有看她一眼。只有張廣泰瞪她，她用衣襟拭拭眼角，立刻噤聲了。

“都吃不吃了？都不吃就撤了，都睡覺去！”張廣泰說罷，起身下了炕，往外便走。

通往城里的道路上，張廣泰大步騰騰地往前走，邊走邊想：黃吉順，黃吉順，你可休怪我不客氣，這可是你逼我和你撕破臉的！

越接近小橋，張廣泰腳步越慢，走到小橋上，他站住了，想起了以前在廣華街的生活，嘆道：“我對(duì)廣華街有感情，太有感情了！”

到了新新居門前，張廣泰站住了，欲拍門，卻又猶猶豫豫地將手放下了，眼望著店門，踱來踱去。他又一次舉手，但終于還是沒有拍下去，最后竟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

張廣泰在路上碰到了李三桐，李三桐主動(dòng)打招呼：“廣泰，你這是……”

張廣泰不自然地笑笑：“想咱們這條街了，過來走走，看看。您呢？這么晚了還沒睡？”

“我……散散步，想想事兒。”

“這條路，一拓寬了，還就是讓人心里敞亮。”

“是啊是啊。廣泰，有些話，我一直憋悶在心里，總想當(dāng)面向你道個(gè)歉。就是你和黃家立下?lián)Q房契約那一件事兒……”

“您不必的。您那也是好心嘛，不關(guān)您什么責(zé)任的嘛！”

李三桐感動(dòng)地說：“廣泰，真難得你這么厚道……”

兩個(gè)人又閑扯了幾句，張廣泰回了家。

張廣泰來到成民的屋里卻見成民頭朝炕沿仰躺著，大睜兩眼瞪著房頂。他輕輕坐在他頭邊：“我和你媽剛剛商議了，你和大翠的婚事，八月十五肯定是辦不成了，倒莫如過了八月十五再作打算?？偠灾?，兒子你放心，你父親一定為你向黃家討個(gè)合情合理的說法?！?/p>

成民閉上了眼：“爸，我什么結(jié)果都扛得住的。您快回屋睡去吧。”

張廣泰扭頭看兒子一眼，張張嘴，似乎還想說什么，卻什么也沒再說。他返身爬上炕，替成民拉了窗簾，接著下地端起油燈，一口吹滅了。

八月十五，圓月當(dāng)空。廣華街上，有些拎小燈籠的孩子忽聚忽散，跑來跑去。

新新居里，遍地瓜子皮、花生皮，桌子上也都是盤盤碗碗的——“飲食聯(lián)社”的一次會(huì)剛開過。

黃吉順邊將桌上的散煙往煙盒里裝，邊問掃地的于鳳蘭：“女兒們呢？”

“小芹在廠里組織開聯(lián)歡會(huì)，大翠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在寫什么?！?/p>

“唔？不會(huì)是給張成民寫信吧？”

“誰知道?！?/p>

“寫也白寫。都聽我的，沒錯(cuò)吧？這不，八月十五了，張家那邊，不是也消消停停的了嗎？別扭勁兒一過去，就萬事大吉了嘛！”

“但愿的吧?！?/p>

一個(gè)拎燈籠的孩子偷偷溜入，抓了一把糖就跑。黃吉順發(fā)現(xiàn)了，喊著“給我放下”，追了出去，在門外幾乎與左手拎一對(duì)酒瓶，右手拎兩包月餅的張廣泰撞了個(gè)滿懷。

張廣泰扭頭看看跑遠(yuǎn)的孩子，強(qiáng)作笑顏：“你追不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