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濃霧彌漫 二月

海邊一年 作者:(美)瓊·安德森


我察覺自己睡了,緩緩地睡了。我注定要抵擋恐懼,往必須前行的地方走去,借此學(xué)習(xí)一切。

——羅特克(Theodore Roethke),《蘇醒》

 

經(jīng)過今天四里路的散步后,我坐在廚房里祖母留下的餐桌前,享受著第三杯咖啡。整個路程都令我感到滿足,一心只想讓脈搏加速,粉碎昨日的時光。那些包含開始、中途和結(jié)束的活動,總帶給我極大的鼓舞,體內(nèi)也因此分泌出大量的腎上腺素。但只要活動一結(jié)束,情緒就頓時泄了氣,突然的漫無目標(biāo)使我喪失活力,昏沉、麻痹的感覺捉住了我,整個人都僵在那里。

這比我預(yù)期的旅程還要寂寞。過去的幾天,我把時間放肆地虛度在注視沙漏的滴落過程中。通常需要花十五分鐘才能讓一邊的沙子滴完,然后我將沙漏倒過來,從頭再看一次,如此反復(fù)再三。我的生活被簡化到只是在那兒觀看時間的流逝。

對于自己的癱瘓,我把它歸咎于兩天前的一場暴風(fēng)雪,它同時吹壞了電線和電話線。以往我總喜歡下雪的天氣,那時候孩子們還小,每次都想在床上多賴一小時,最后總要我用培根的香味將他們引誘到廚房??墒?,困在無人清除路面積雪的屋子里,一個人悶坐家中,卻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尤其我的柴火正逐漸減少,已經(jīng)不得不偷鄰居的木柴來用了。我試著劈開后方樹林里一棵傾倒的老樹,卻沒有足夠的時間劈足充裕的木柴,甚至讓爐火燃燒一個晚上都還不夠。

日子每過一天,我的焦慮便加深一些;半年的隱居生活,該呈現(xiàn)什么樣的結(jié)果呢?我正為兩本童書做最后的修訂,但除此之外,未來的事業(yè)生涯全無把握。合作了十二年左右的攝影伙伴經(jīng)常旅行各地,他對我們共同建立的名聲和獲取的利潤似乎毫不在意,因此,假使希望挽救事業(yè)的話(這一點我其實完全不確定),唯一的可能就是去找一位新的攝影師。這也算是去年眾多損失中的一項,而我竟有離婚似的感覺,痛楚久久無法釋懷。

無疑地,父親過世帶給我的打擊最大,但隨即便再也沒有時間哭泣了。母親的寡居生活遠比我的憂傷來得重要,而我唯一的兄弟,也自此與我脫離了關(guān)系。我哥哥沒有出席父親的葬禮讓我耿耿于懷,引發(fā)了我們之間一連串的爭執(zhí),終于導(dǎo)致他將我永遠趕出他的屋子和生活。加上自己發(fā)霉的婚姻,這些沒完沒了的傷痛必然是造成我今日無精打采的原因。也許我不該用這么嚴(yán)厲的方式懲罰自己,在屋子里從一個房間晃到另一個房間,挑剔變質(zhì)的圣誕節(jié)餅干,開始計劃卻不去完成它們。我想確信時間的存在,結(jié)果卻是浪費時間;我從不曾和自己如此親密,但似乎我們?nèi)詿o法成為好友。上個星期,我從一個貼著“過去”的盒子里翻出兒時的照片,嘗試著去找尋自己。一整天我都被自己變化的形態(tài)所迷惑。散了一地的黑白照片,我按照時間順序?qū)⑺鼈兣藕茫紶栠€以放大鏡來仔細看清臉部表情。五六歲之前的我,充滿了天真、安心和好奇;我在雪地、海邊和后院玩耍,我爬樹,在叢林里的游樂場練習(xí)懸吊,騎著我的三輪車,而我的哥哥始終都在我身旁。

后來我們搬離了童年時期在紐約州水牛城的家,遷往賓州的山谷,接著又搬家十七次之多。每次搬家都可謂再一次消除了我們的生活歷史,直到最后將自己連根拔起,成為一個永遠的外鄉(xiāng)人。我凝視著客廳地板上的照片,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小女孩的眼神帶著冷漠,曾經(jīng)小巧、得意的她此刻變得肥胖而憂傷,勉強的笑容取代了原先容易滿足的大笑,臉上露出緊張、擔(dān)心卻勇敢的表情——仿佛得費盡所有的力氣來保持自身的完整。最后,我看到了自己青春期的照片,那個美麗卻拘謹?shù)纳倥以缫堰z忘,卻仍然記得我當(dāng)時的個性。它不僅將我投向一個陌生的境地,還令我刻意疏遠一位鄰居女士——她沒有小孩,無條件地愛我,事實上早已成為我的第二個母親。

時間的置換,有助于重返更深的內(nèi)在情境,因此沒過多久,所有熟悉的影像和價值都回來了。從那些照片中,我看到自己如何努力地順應(yīng),終于達到別人的要求,卻把真實的我放在一旁,在她的自信上留下永恒的傷口。我必須用手抓著她,彌補已逝的時光,或者至少稱贊她顯現(xiàn)在照片里的決心和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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