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我們總是會在茫然失措之時,這樣情不自禁地問自己。是為了各自的使命優(yōu)游于人間,是為了某種不可言說的信仰,又或者僅僅只是為了一種簡單的存在?人生步步皆是局,這設(shè)局的人究竟是誰,你我都無從知曉。我們總是從這個熱鬧的舞場轉(zhuǎn)至那個寂寞的戲臺,演來演去,無非一個你,無非一個我。在湛湛的光陰下,說幾句陰晴圓缺的話,品一盞濃淡冷暖的茶。
這人間,最風(fēng)塵、最蒼茫、也最無情,明明給了我們棲身的角落,心卻無處安放??晌覀冞€是一廂情愿地在塵世輾轉(zhuǎn),山一程,水一程,背著行囊要去遠(yuǎn)方,為了心中的夢想。眾生萬相,情懷不同,人生際遇不同,神往的地方也不同。有人癡迷江南水岸、冷月梅花的清越,有人貪戀大漠風(fēng)沙、蕭蕭易水的蒼涼。有人喜歡在老屋的窗檐下做一場潮濕的夢,有人卻愿意背井離鄉(xiāng),去探尋古老荒原埋藏的因果故事。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故鄉(xiāng),有從小生長的故鄉(xiāng),也有心靈的故鄉(xiāng)。真實(shí)的故土,許是山青水碧、石橋煙柳、木屋安寧。內(nèi)心的家園,許是黃塵古道、雪域高原、長風(fēng)浩蕩。我們都是最平凡的人,可為了心中不平凡的夢想,卻甘愿做一個浪跡天涯的游子,瀟灑地與故鄉(xiāng)揮別,去叩醒古老而神秘的土地上,那些沉默了千年的文化。
西藏,那個離天很近,離夢很遠(yuǎn)的地方,這些年,多少人為了這方神性的土地,一路風(fēng)塵踏上漫漫征程。曾幾何時,這廣袤的荒原,成了無數(shù)游子魂思神往的故鄉(xiāng)。許多人對這遙遠(yuǎn)的天邊都倍感陌生,甚至一無所知,卻依舊一往情深地將靈魂投宿于此。一定有些什么,讓我們?nèi)绱税V迷不已,也許是藏地隱埋的神奇秘密,是飄搖經(jīng)幡昭示的輪回,是來自遠(yuǎn)古文明的咒語。
有些人不辭萬里趕赴至此,只為了舀一罐青海湖的圣水,只為了看一眼布達(dá)拉宮的日落,只為了疊合文成公主走過的腳印,只為了朗讀一首倉央嘉措的詩行,也為了目睹一次牧民趕著馬匹、牛羊從一個草場遷徙到另一個草場,將一段故事延續(xù)到另一段故事里。又或是觀望一次天葬,看著禿鷲將尸體啄食得干干凈凈,一具軀體轉(zhuǎn)瞬即消,連一件青衫也帶不走。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此生成佛,是為了超度眾生苦難。
一路上,看到藏民穿著簡陋的衣衫跪地匍匐前行,眼神中帶著不可動搖的堅(jiān)定。他們選擇以這種虔誠的方式走完漫漫征途,為了心中的信念,為了尋找如夢的前生。所有打他們身邊走過的人,都會感動得淚流滿面,亦想為他們承擔(dān)些什么,卻是那么無能為力。這么多的人,都是為了朝覲生命,去布達(dá)拉宮,接受最圣潔的洗禮。那一片湛藍(lán)的天空,有蒼鷹展翅飛過,驚散的流云,觸手可及。
追逐一個夢,或許只需要三年五載,尋找一個人,到底要耗費(fèi)多久的光陰?雪山安靜地偎依在高原,圣湖倒映在潔白的群峰。在這里,有格桑開花,芨芨草在風(fēng)中搖擺,在這里,我們的愛是如此簡單,只為了邂逅一雙藏羚羊的眼睛。歲月更迭,王朝易主,多少風(fēng)云霸業(yè),都在歷史長河里無聲淹沒,可以讓我們記住的人和事寥若晨星。而這片土地,永遠(yuǎn)這樣不驚不擾,多少人想要撩開薄霧下那層神秘的面紗,卻發(fā)覺原來這看似貧瘠的地方竟是這般富饒。任憑歲月?lián)P鞭抽打年華,世事早已面目全非,而這里的一草一木、一塵一沙都毫發(fā)無損。
這里的煙火很稀疏,我們都是從最深的紅塵來到藏地,放下塵世的一切尊貴和榮華,也帶來了許多紛亂塵土和繁蕪心事。云山萬里,冷月長風(fēng),盡管這里的自然環(huán)境許多人無法適應(yīng),但是既然選擇來到此處,就打算和這里的荒原雪域同生共死。事實(shí)上,我們都明白,如此跋山涉水,迫不及待地趕赴,是為了尋找一個人,一個名字,一首情詩。只是這人間有許多事,不容許你我輕易道破,宿命有太多無法參透的玄機(jī)。仿佛因了這些玄機(jī),萬物才有了令人追根問底的理由。
在西藏,那么多轉(zhuǎn)世的達(dá)賴?yán)?,為何我們偏偏記住的是倉央嘉措?也許來過以及不曾來過的人,都會明白,那是因?yàn)樗且晃磺樯?,一位動人心魄的情僧。他的情詩,亦是情花,遍灑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令繁花滋長,情緣流長。我們難以忘懷的或許不是這位轉(zhuǎn)世靈童多么傳奇的身世,不是他接受眾生膜拜的神佛高度,而是他對紅塵深刻的眷念,對情愛的不能割舍。我們?yōu)橹袆?,為之流淚的,是倉央嘉措的情詩,寫了三百年,也唱徹了三百年的情詩。
歲月無情,流年日深,歷史的許多章節(jié)都被刪改。歲月亦有情,它做了時間的信差,傳遞了三百年前的故事。面對情感,無論多么堅(jiān)狠的心也會變得柔軟,所以每一個讀過倉央嘉措情詩的人,都會陷入那滔滔的情海里,難以自拔。明朝劇作家湯顯祖曾在《牡丹亭》里寫道:“如杜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我們都是為情而生,為情而死的人,盡管割舍不了名利、放棄不了榮華,卻總會不慎溺于愛河里,為自己的失足付出沉重的代價。
看著遠(yuǎn)處遙遙相望的佛塔,不知是哪位高僧為自己的前世修建,并在這里許下過誓言。我們并不是高僧,不為修行,不為追問前生,卻對這里充滿宿命般的好奇與眷念。也許我們注定只是過客,給不起這片土地任何的承諾,卻也無須詢問聚散的因果。如果真的可以找到前因,那么此行無悔,就請佛,將我封印在遙遠(yuǎn)的阿拉古道,永不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