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貴山依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哈哈大笑說:“兒子??!你果然像我,認準了什么事情就挖空心思地干!門兒精?。】墒?,你怎么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呢?你既然對女工的生活狀況興趣那么大,為什么要當記者?為什么不聽我的,回來繼承制衣廠?那樣,你不是更能讓她們過上好生活嗎?別說你想讓她們天天吃肉,就是天天喝牛奶、吃魚子醬也行啊!兒子,你趕快辭了記者的工作,回來接班吧!明天就可以上班!來,過來!”
吳烈不知所措,吳貴山一把把他按在了自己的椅子上,說:“怎么樣?只要你愿意,從明天開始,這個位置就是你的!等你當了家,到時候我們再討論女工的伙食,或許我們的共同點會比現(xiàn)在更多!”
吳烈從椅子上彈起來:“爸爸,我不能!如果我只管理這一個廠,那么憑著我的良心,工人們可以過得不錯??墒牵虾?、全中國有那么多工廠的工人,他們的生活狀況同樣值得擔憂。我要堅持做一個記者,因為,這樣我就可以監(jiān)督更多的工廠,讓更多的工人在輿論的幫助下,改變他們的命運!”
吳貴山看著血氣方剛的兒子,搖搖頭說:“過幾年,你就會明白的?!?/p>
吳烈問:“那伙食的事情,您到底能不能落實?”
吳貴山笑笑,肯定地說:“能啊,當然能!下回你來看就知道了?!?/p>
吳家少爺當然不知道,因為他的采訪,198號小玲和199號瑞喜被監(jiān)工狠狠地訓(xùn)斥了一頓,而且還被罰加夜班。后來,當監(jiān)工指揮一個工人把墻上的工作時間表撕下來,換上新的時間表時,瑞喜只能假裝沒看到,而且遠遠地看到吳烈又來采訪,她也只得趕緊避開??吹絽橇以谛碌墓ぷ鲿r間表前面拍照,瑞喜心里真不是滋味兒。
但是,當監(jiān)工和吳貴山以為吳烈只是個毛頭小伙子,很容易糊弄的時候,吳烈卻在廠房外的小路上,親自驗證那些時間表的執(zhí)行情況。當他看到工人們依然按照平常時間下班時,他非常氣憤,悄悄跟在女工們身后,想要把情況徹底弄清楚。
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女工來到她們的宿舍外,吳烈遠遠地看到那些疲憊不堪的女工并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一回來就躺在床上,而是拿著小板凳坐在了路燈下,有人還在吆喝:“快!快!今天是禮拜天,又該讀信了?!?/p>
吳烈靠在墻角的陰影里,看到瑞喜被女工們圍著,幫她們讀信。他悄悄走近,想聽得更清楚些——
“小紅,你好!莊稼已經(jīng)都收了,今年米比平時少,剛夠吃。爺爺?shù)纳眢w一天不如一天,眼睛也看不清楚了。希望你能早點兒回來,趁爺爺眼睛還能看到的時候,找個合適的人家嫁了。爺爺對不起你,背的債都讓你來還。你從小就沒過上好日子,但愿嫁個身體好、心地好的男人,不愁吃不愁喝,以后過上好日子。家里的女兒紅,再窮也不會賣的,等你出嫁那天,大家一起喝個痛快?!?/p>
叫小紅的女工哭了。吳烈蹲在不遠處,心情很沉重。
4
瑞喜在工廠的日子,一如既往。到了吃飯的時候,幾個監(jiān)工在監(jiān)工辦公室里躬著背,聚在一起打牌,身邊的收音機里還放著音樂。瑞喜給他們把飯端進來時,收音機里嬌滴滴的女主播正在說:“下一首是電影《野草閑花》的主題曲,是王玫瑰小姐點播給他的未婚夫章建英先生,希望他早日出差回來?!?/p>
熟悉的旋律,像水一樣溢滿了瑞喜的周圍,霎那間,幾個監(jiān)工粗魯?shù)拇蚺坡暦路鸩淮嬖诹?,瑞喜一下子回到了過去。她想起自己跟著云靜一起從電影院里走出來,云靜走在前面,自己抱著一堆零食跟在后面,兩個人都興高采烈;想起在圣心貴族女子學(xué)校的校園里,云靜在背臺詞,自己在一旁給小姐提詞;想起自己和云靜在一起跳繩,她們一起跳躍著,陽光灑在小姐的發(fā)梢,也在隨著她的節(jié)奏歡快地躍動……正遐想著,一個未熄滅的煙頭扔到了瑞喜臉上,有個聲音厲聲呵斥道:“木頭!發(fā)什么白日夢!趕快干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