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沒有遇見胡大哥,也許我不會離開藥王莊。
我的師父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毒手藥王”,使毒手法已臻化境。但卻沒有人知道,他絕不是隨意使毒的人。因為師父常常告誡我,無論對方如何大奸大惡,都始終要給他一個自新悔悟的機會。毒下可解,所以使毒傷人,卻比兵刃相殘多了一層慈悲。
不能使毒殺人,這是門規(guī)。
師父使用毒藥,大半都是為了救人。但人們說起他的時候,總是語帶敬畏或心存恐懼。
《素問》上說:“其病生于內(nèi),其治宜毒藥”,可幾乎所有的人都聞毒色變。他們不明白,并不是所有的毒藥,都是用來害人的。他們對毒藥的認(rèn)識,其實一直都只停留在膚淺的表象上。
就好像,人與人的初識,所有的判斷和感覺都來自于第一眼的印象。若無意外,他們都會循著這個印象,一路到底。
二
我在汲水的時候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容貌。
沒有白皙勝雪的膚光、翩似驚鴻的身姿,甚至沒有黑似鴉翎的長發(fā)。即使我可以丟光所有的鏡子,丑丫頭依舊是丑丫頭。清亮通透的水井也會毫不留情地將一切都映照得清清楚楚,無所遁形。
大約世間的女子,對容貌總有著某種不可言說的苛求。即使我一直都明白,人的一生中,還有很多更值得去追尋的東西,但執(zhí)著又敏感的女兒心事,始終未能真正放開。
任憑我再有細(xì)膩婉轉(zhuǎn)的心思、料事先機的智謀,在旁人的眼里,也不過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尋常女子,過目即忘。
花圃中是我種滿的各色鮮花。紅的像遠(yuǎn)天晚霞,白的似剔透璞玉,還有那一叢藍(lán)花,陽光直射之時仿似光華在花瓣上流轉(zhuǎn),驚艷而銷魂。
我常常會看著華美盛放的它們忘掉了最初種植的意義。它們并不是為欣賞而生的,每一朵花都自有自己的性味。千草千味,用以入藥或者煉毒。
隱藏在外表之下的實質(zhì),通常是出乎意料的,即使它們的美麗總是先聲奪人。
就好像,容色嬌似春花、心腸毒過蛇蝎的大有人在。
三
薛師姐也曾是一個容色絕艷的女子。
每年秋天,她都會織一條長長的圍巾,我曾親眼看見她給慕容師兄細(xì)致系上。這個使毒時毫不留情的女子,突然變得那樣體貼。
他們站在樹下,秋風(fēng)過處寒意頓生。薛師姐看著慕容師兄,她的眼神溫柔沉迷。我回過頭來,就看見姜師兄站在另一棵樹后面。他看著他們神色黯然,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只有長長的嘆息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
很多年了,從他們認(rèn)識起,從我認(rèn)識他們起,始終這樣。
我見過慕容師嫂。
那是一個像水一樣柔美的女子。眼神清澈婉轉(zhuǎn),看上去柔弱而單薄,她是一個需要疼惜的溫柔女子。
那也是一個秋天,薛師姐的圍巾已經(jīng)織好。她用紅線在那條潔白的圍巾上繡好了自己的名字:鵲。她在把字繡上去的時候唇邊含笑,面頰生春。
可是慕容師兄,他已經(jīng)擇妻另娶。那一天的喜筵上我沒有看見薛師姐,后來只在她的房里看見了破碎的圍巾上同樣殘碎的鮮紅的“鵲”字。
她在師嫂的茶里下了鶴頂紅。
四
那一年的冬天非常寒冷。
慕容師兄不辭而別,他什么也沒有帶走。他把所有的圍巾都放在一個箱子里還給她,薛師姐打開箱蓋的時候,滿箱純凈嶄新的潔白耀花了眼睛,如同門外未踏的雪。
其實,他幾乎從來沒有接受過她的圍巾。他總是很快地把它們除下來,然后壓在箱子里,最后還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