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終于失去了它本真的意義，日子過得熱鬧卻荒蕪。我才知道忘不掉，纏綿在心頭的愛與仇恨一樣，始終都忘不掉。

師姐，這世上為情所誤的人不止你一個。我們或許都一樣，貪戀著年輕時的一段膚淺感情，并且妄想它來日方長。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所有的矢志不渝、冥頑不靈，原來是場徹頭徹尾的鬧劇。

師姐，沒有人同情你，就像沒有人同情我一樣。我們都是被愚弄的人。

結(jié)局無人可知，因?yàn)檎嫦酂o人可知。我們深情濃恨的一生，根本，就是一段荒唐！

六

師姐，我已不記得你教我的那首小調(diào)唱過些什么，也不記得我為你簪在鬢邊的花是什么顏色。年少的歲月過得茫然而空白，像被一場嚴(yán)寒的大雪所掩蓋，什么都沒有留下。你和我之間的回憶只余驚悸的爭斗，彼此的報(bào)復(fù)惡毒而深刻，憎恨執(zhí)著成狂。

此刻想起來，才陡覺驚心。原來在我們的一生中，恨比愛持久，冷比暖綿長。無所謂得到，因?yàn)樘嗍ァ?/p>

我們親手毀了彼此的將來。

再也沒有了幸福的任何可能。這就好像一條沒有盡頭的路，我們一味地向前走，卻不知道已經(jīng)偏離了正確的方向。

師姐，這么多年來，支持我的，只是對你的恨。我一直想知道，究竟是對無崖子的愛多一些，還是對你的恨多一些。又或者，它們根本是由此及彼、由彼及此的，只是我早已分不清。

你守在縹緲峰上數(shù)春去冬來，我等在西夏宮中看花開花落。沒有人會懂得遲暮的女子心中，沒有愛只有恨的蒼涼。我們所有的溫情都被掩蓋，看到臉上的傷痕我就想到你。

師姐，原來我們?nèi)齻€人之中始終糾纏不清的，只是我和你。

七

等到最后，原來沒有誰贏誰輸。

沒有人來面對，也沒有人來承擔(dān)，我們所有的青春和感情都在不斷的崩潰和消磨中被白白地浪費(fèi)。

江湖上波瀾不驚，我們的心里卻風(fēng)起云涌。師姐，我們一直互相仇恨，即使熬到此刻的油盡燈枯。我們一生都活在自己的回憶和痛苦里，我們是仇人，但也只有彼此，才能繼續(xù)支撐各自的幻想。

幻想我們深愛的男人，他心里最深處的那個女子，還是自己。

最后的相持漫長而凄絕。

這個男人，我們愛了多久就等了多久的男人，他永遠(yuǎn)不會再出現(xiàn)。而我們之間的爭斗，這么多年卻從來沒有停止。我苦苦等到了最后，難道只是為了看清這樣一個荒謬的結(jié)局？

塵世的冷漠一向堅(jiān)韌，但不是將一切歸結(jié)于命運(yùn)，就可以找到一個心安理得的借口。

師姐，沒有過開始，也許是一件幸事。你放不下的只是一段窮途末路的感情，而我還有大段大段繁花似錦的過往。

無論哪一件，都是絕望。

八

還不曾握在手中細(xì)細(xì)掂量，流年已將我們狠狠拋離。

他已不是那個溫文儒雅的少年，你也不是那個豆蔻青梅的女子，我亦不再是當(dāng)年眉目清秀的少女。就算我們擁有卓絕天下的武功，卻誰也配不上“逍遙”二字。

一劍飛花，一掌含雪。江湖縹緲，且自逍遙。

不知道當(dāng)年師父一手創(chuàng)下的這個門派，是不是帶著雙關(guān)的寓意。可他對我們的期望，都被辜負(fù)了。

我們?nèi)硕紴榍樗?，不得善終。我對無崖子一往情深，他貌合神離。你對他情眷意濃，他不為所動。而真相隱藏在他的心里，連他自己都未能真正地猜知。

他最終離開我們，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獨(dú)自死去，罔顧我們對他傾注了一生的深情。師姐，你我都是可憐蟲，費(fèi)盡心力得到的只是一場空。

真的是空呵，前塵后事都是空。沒有過去，沒有將來，得不到的始終得不到，即使曾經(jīng)真實(shí)地握在手里，篤定地以為不會失去。

一生都無所留，因而也無所得。

真相就是毀滅！

師姐，我寧愿我們都不曾知道，起碼在閉眼的時候，心里的荒蕪不會鋪天蓋地。

九

我突然想起了江南。

春暖花開的江南，必定是美到極致的吧。在太湖上泛舟，看到無邊的天與地，就像看到了一場人生。人生，看得越開闊就走得越平坦，心境平和才能抵御惶恐。我不是不懂，只是恨錯難返，已然有心無力。

我的女兒。我至今還能想起她溫香含笑的樣子，她和我年輕的容顏如出一轍。甜美的唇齒、清亮的眼睛，帶著對這個世間最美好的期待，走向未卜的命運(yùn)。

我不知道她還好不好。是否有一個美滿完整的家，一個知冷著熱的丈夫和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兒。她的身上延續(xù)了我一生的希望，我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只希望她能擁有我所希求的一切。

就怕越是單純的女子，越是心懷希望，越是容易為情所誤。

流水孤獨(dú)、光影孤獨(dú)，連這世間，都是孤獨(dú)的。每個人連自身都無法成全，剩下的一切都是空洞的奢望。

十

師姐，那些往事已矣。我已經(jīng)不恨你了，真的不恨了。我的心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空洞，無底無涯、無邊無際，無所謂恨，也無所謂愛。

在我們畢生的糾纏中，都固執(zhí)地以為自己的感情最是一往無前，到頭來卻終生一無所獲。

師姐，如果可以，我想和你抱頭痛哭，哭我們過往的無限期許和此時的失落絕望。但是我沒有淚，還在笑。笑我們自以為是的春花秋月，根本敵不過人心的變幻無常。笑我們愚不可及的空自迷戀，原來不過是場虛幻的水月鏡花。還笑我們的絕頂糊涂，為一個根本不愛我們的男人，自欺欺人地賠上了一生。

我知道，只有傷心到了極點(diǎn)，才會一滴淚都流不出來。師姐，你也在笑，我已倦于分辨你究竟是幸災(zāi)樂禍還是自憐自傷。我一直想知道的只是，那一刻你的心底，會不會也有一道尖銳的痛，深入心髓，無可避免？

我們愛過同一個男人，一樣的都是愛，不分深淺。程度不同的只是誰更加靠近真相，誰離得遠(yuǎn)誰就傷得重，那個人并不是你。

而是我。

十一

有的人一生都纏綿于對假象的熱愛，紅花輕紗，美人如玉。觸不到最深的本質(zhì)，未必不是幸運(yùn)的。而有的人一生都執(zhí)迷于對真相的追尋，萬水千山，斗轉(zhuǎn)星移。能看清另一個人的真心，也未必就是幸福的。

這世事千回百轉(zhuǎn)，互相抵觸的，只是人心。一來一往中，一切終成往事，只可追述，不可復(fù)得。愛和不愛，已經(jīng)絕口不提。

因?yàn)闀r光流轉(zhuǎn)，我們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