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安琪嫁給老岳的時候，理查德跟喬安娜已經(jīng)有了一對雙胞胎的女兒。喬安娜有時也會跟理查德撒撒嬌，連帶著就要讓理查德講講他在上海時的風(fēng)流韻事。理查德只好一筆帶過：“有什么好說的，我連中文都不會講，哪里騙得到女孩子?！眴贪材壬钌畹仄沉怂谎郏骸澳惝?dāng)我是傻瓜，上海的女孩子難道沒有講英文的嗎？”理查德被喬安娜這樣一逼，也只得吞吞吐吐地說出了他和安琪的事。喬安娜聽過了，倒也放了理查德一馬。到了晚上，才睡了一半，喬安娜突然推推理查德：“你說，她會不會一不當(dāng)心就懷上你的孩子啊?！崩聿榈律斐鲆恢皇?，含含糊糊地抱住喬安娜，回答她：“不會，哪里有這么巧的事情?！?/p>

過了幾個月，理查德的兩個女兒在他書房里翻箱倒柜地尋出一張已經(jīng)微微泛黃了的照片。照片上的安琪戴著一頂貝雷帽，穿著美式軍服，坐在理查德的摩托車上，頭發(fā)被風(fēng)猛烈地吹起來，遮住了半邊的臉頰。等理查德發(fā)現(xiàn)時，這張照片已經(jīng)被兩個女兒撕成了碎片。很少發(fā)火的理查德竟然出手打了女兒。喬安娜回來的時候，看到家里這副架勢，只冷冷地對他說了句：“有什么大不了的，撕了的是照片，又不是人。”

從那以后，喬安娜跟理查德很少再提起這段往事。理查德變得比以往更加沉默，自己一個人悄悄地學(xué)起了中文。他除了到公司上班，幾乎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這上頭。他一筆一畫地臨寫著這些陌生的字，好像是個孤獨的漁夫，在打撈安琪那青春的眉眼。但是，安琪已經(jīng)開始學(xué)俄文了，她所在的外國語學(xué)院被情勢所迫要把原先的英文系改成俄文系，安琪還是被領(lǐng)導(dǎo)點了名的重點培養(yǎng)骨干。

安琪對這一切都安之若素，只是有的時候會覺得對不起老岳。老岳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退伍老兵，復(fù)員后分到公安廳，幾次搞干部提拔，都是因為他娶了個資本家的女兒被擱淺下來了。老岳倒是不在乎，他的文化程度不高，所以對安琪的情感里多少有種崇拜的成分。安琪在開玩笑的時候就會對老岳說：“我把靈魂跟身體都給了你，我這個資本家女兒應(yīng)該算是改造成功了吧。”老岳趕緊接過話頭去逗安琪：“好，好，你成功了，我倒是被腐蝕掉了?！崩显烙袝r會發(fā)現(xiàn)安琪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很久，讀英文版的《飄》，她溫柔的聲音是那樣好聽，只是偶爾會有點哽咽。

安琪沒有想到，在薇薇八歲那年，薇薇的媽媽帶著薇薇竟然尋到了上海她和老岳的家里。那天老岳正好出差了，安琪就讓薇薇在客廳玩，把薇薇的媽媽拖到灶間，一邊弄著點心，一邊跟她搭著話，薇薇的媽媽這才如釋重負(fù)地抽泣起來。原來薇薇的爸爸生肝病半年前剛剛?cè)ナ?，她想改嫁，但是談了幾次人家都是因為嫌棄薇薇只好作罷。她用袖角抹著淚，哭哭啼啼地說：“本來我的一個親戚答應(yīng)幫我養(yǎng)薇薇，但我想孩子總歸是跟著親媽才好。”安琪在心中嘆了口氣，薇薇還是回來了，她想自己到底還是抗不過命運。

晚上，安琪安排她們兩個在客房睡下，可以看得出來薇薇跟媽媽是很親的，睡覺的時候兩只手一直籠著她。天亮的時候，那女人趁薇薇還在熟睡，幫薇薇塞好被角，才輕手輕腳地帶上客房的門。安琪把剛蒸好的饅頭和一沓錢塞給了她，薇薇媽媽執(zhí)意不肯收錢，拼命地推脫著：“還是留著給薇薇買件新衣服吧。”安琪怕這樣推來搡去的會吵醒薇薇，就沒有再堅持了。薇薇醒來后不見了媽媽，大哭了一場，安琪怎么勸都聽不進，只好請了幾天假在家里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