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初顯然也察覺了。不久,我二十歲生日,我們相約再去看一遍《聞香識女人》,并好好地談一談。還沒有走出房門,就聽見人聲喧嘩。
是一個感情上受到挫折的男孩,正在猛敲女友的房門,求她出來。那段日子,保定周圍地震了幾次,雖然震級很小,卻鬧得人心惶惶。那男孩就一直叫著:“地震來了,大家一起死,可是你讓我死也死個明白!”
陳初低聲問我:“我過去看一下好嗎?”他和另外幾個人拉住了男孩,連勸帶說地把他向樓梯拉去。在樓梯口,他向我投來抱歉的眼光。
而我,其實真的沒有生氣,我了解陳初就好像了解我自己。像他這樣的男人,或者天生就是應(yīng)該當大哥的,保護人,幫助人,在保護和幫助中得到快樂;可是我,卻希望我愛的那個人只愛我自己。
隔了很久,陳初才回來,笑笑說:“哎,現(xiàn)在我們走吧?!?/p>
我聽見自己喑啞的聲音,“我不想去了,”我低下頭,“我知道你不是不在乎我,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歡我。可是,你的生命中,總有更重要的事、更親愛的人,已經(jīng)沒有空間來容納我了?!蔽逸p輕地說:“我們還是分手吧?!?/p>
所有的表情都從陳初臉上滑落,他面白如紙,卻一言不發(fā)。當我抽身離去,他沒有阻擋。
只是,沿著長長的小路,我覺得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背后追著,火一樣燙,傷口一樣疼。我,沒有回頭。
子夜,我才朦朧睡去,忽然一聲吶喊驚醒了寂靜的夜,“地震了——”
起初的瞬間是奇異的寂靜,突然間,雜亂的腳步聲、哭喊聲、狂叫聲,混雜在一起,像海潮一般洶涌撲來。我呆坐在床上,半晌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忽然間赤著腳就往外沖。所有的人都沖出了房門,在漆黑的樓道里,大家推擠著,掙扎著,尖叫著,陳年的地板在我們腳下?lián)u晃著,好像整幢樓都搖搖欲墜。
樓門口擠了不知道多少層人,每個人都拼命地向外擠,但是鐵門是關(guān)著的!擠在最前面的人用力搖撼著鐵門,“開門吶!開門吶!”沒有人來開門,而人群還在不斷地涌上來。這一處彈丸之地,剎那間一片凄慘的景象。
這時門外已經(jīng)滿是人,有人大聲喊著:“窗子!”我沖進一間寢室,但是窗子上有鐵柵!我聽見陳初在喊:“葉青!葉青!”我大叫:“我在這里!”他跑過來,雙手用力扳住鐵條,使盡全身力氣向兩邊拉,而鐵條只微微彎一點。他又揀起一塊磚頭,可是只砸了一下,磚頭就斷開了。忽然有人驚叫:“樓要塌下來了!”“呼啦”一下窗外的人群紛紛向后面退去,我拍著窗柵撕心裂肺地叫:“陳初,你快走!你走——”陳初瞪著窗子,兩眼發(fā)紅,眼里有種我從未見過的痛楚與絕望。突然,他撲上來,手臂從柵欄里伸出來,用力環(huán)住我。我驚呆了。隔著柵欄,隔著生死我們緊緊相擁。這一夜才明白,原來愛情,就是不僅愿意和那個深愛的人一起生,也愿意和他一起死。
樓沒有塌。
那天晚上根本就沒有地震。
那夜,在大操場上,陳初一直用力地摟住我,他的手指箍痛了我的背,而我緊緊地伏在他懷里,聽見他的心在胸中跳動。我輕輕地問他:“你的心,究竟是什么?”
很久很久,他才慢慢地回答我,“我想,是一棵樹吧,春天有花,夏天有葉,秋天有果,四季都有不同的美麗,每一個瞬間都可以為他人奉獻些什么,而你,你是一棵長頭發(fā)的樹,我是一棵短頭發(fā)的樹。各自都有各自的方向??墒?,在地下,根須是緊緊交纏的,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