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醫(yī)生說,你女朋友可能是不忍心在你面前死去,而自己走了。當時石天明不相信。
三年后,在石天明救下從天橋上跳下去的滄桑后,他清楚地看見了素顏從自己面前再一次消失,他還是不相信。
那么,他該相信什么?
03
他又夢見她,這次不是在南方潮濕悶熱的城市,這次是在干冷的北京胡同里。石天明跑上去,抓住她的手說:“這次看你往哪里跑。”她還是跑了,乘著出租車跑了,消失在了車流里。
石天明數不清多少次夢見素顏了,他也數不清這三年走過多少城市了,自從素顏離開,石天明就開始無休止地做夢,只要夢見她在哪里,他就去往哪里。
在他的生活里,似乎漂泊已經和他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一樣貼著了,除非他死了,他經常想,除非我死了,我才會不想念素顏了。我也就不會做那些奇怪的夢了,我不做那些奇怪的夢了,我自己就不會到處跑了,如果我不到處跑了,就沒有了那一個人的漂泊??墒俏耶吘惯€沒有死,我就只能繼續(xù)想念素顏,繼續(xù)做夢,繼續(xù)行走,繼續(xù)漂泊。
他對自己說,這就是命,命就是讓石天明一輩子也不能忘記遲素顏。
雖然遲素顏根據常理判斷已經死了。
她死了,可是石天明沒有死。所以他就依舊神經質地走下去,尋找那些夢境中出現(xiàn)的地方,明知道一切都是一場無望,明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地成了神經質。他神經又怎樣,他不管別人怎么白眼,不管別人怎樣小聲地嘲笑諷刺,為了素顏,一切都是那么小小的事情。只有素顏,是他的一生一世一輩子。
這輩子可以沒有錢沒有名沒有任何別人想擁有的東西,但是他不能不想念素顏,他不能不繼續(xù)那些到處漂泊的夢,除非他突然死去。
可是我怎么就是死不了呢?
石天明回北京之前,去了天津、石家莊、南京、成都、上海、西安、西寧,而這些城市都是曾經去給素顏看病的地方,也都無一例外地出現(xiàn)在他那奇怪的夢里。他總是夢見素顏在那些城市的街道上游蕩著,呼喊著:“老石,你在哪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石天明就奔過去,他就這樣奔走了三年,如一個瘋子。直到今天,他又夢見了北京,夢見素顏在北京的胡同里喊他。
此時,在北京的一個朋友開了家文化公司,也極力讓石天明來做策劃,三年后,他圍著中國轉了一個大圈,又回到了起點。
到了北京,火車晚點四個多小時,朋友的公司本來派了一個小姑娘來接,可是在出站口等了半天也沒有見人喊他的名字。
他一個人走出車站,依稀記得公司是在朝陽區(qū)國貿附近,便打了一個車往那里奔,具體地點是真的不知道,而聯(lián)系人的電話早就關機了。到了國貿,下了雙井橋看見路邊的一個小旅館還亮著燈,他就下了車。石天明是剛下了車就遇見了滄桑的。
當時出租車停在一個黑暗的地兒里,在立交橋的下面。車子剛走,他就感覺身后“嗖”的一陣涼。沉重的落地聲在石天明的身后砰然響起。
滄桑并不想死,可是她在天橋上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到自己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或者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事情。她回頭看身后,灰色大廈的藍色玻璃幕墻在燈光的映襯下散出水紋般的熒光,星星點點亮著白色燈光的窗戶不均勻地朝自己眨眼。
十幾米高的燈箱上有一個漂亮的女模在側著臉朝著路上的行人微笑。路上的車子突然變得無聲無息,世界似乎被調制了靜音狀態(tài),所有的行人無不如電影的喪尸出籠。沒有任何聲音的景象在滄桑的瞳仁內一一飄然遠去,然后世界又被調了過來,喧雜一片,震耳欲聾的汽車聲,下班人潮的鼎沸聲,公交車報站名的重聲以及在人行道上呼喊著熱玉米、便宜報紙的清脆小販聲,這些聲音似乎捏成一團揉成了一把,一齊使勁地塞在滄桑的耳朵里。眼睛也出問題了,所有的車開始倒退,所有的人開始倒著行走,那個女模的臉也翻過來了,露出了滿嘴的獠牙利齒。灰色大廈瞬間倒塌,國貿大廈的霓虹似乎到自己的腳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