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怎么了？”一路上，這問題我問了不下十次。她都沒理我，一個人慢慢地走，和我保持著恰當(dāng)?shù)木嚯x。

“我知道你媽*你太急了，她有些勢利眼，這我都瞧出來了?！蔽掖蛩憷迷g毀干娘，來表示自己和她站在同一立場，“你很愛你的男朋友，對嗎？”

愛這個字眼，從我嘴里說出來，非常困難，不過形容別人，那就簡單多了。

她還是沒理我。

北京的胡同里，即使炎熱的夏夜，人還是挺多的。不少平房里的住戶，特別是老年人，搬著馬扎，拿著扇子，在門口下棋、聊天、乘涼。他們看到我倆這奇異的組合，臉上都寫著詫異。

“不，不是因為我媽?！彼曇舻偷偷?，總算說了話。

“噢？那是因為啥，和男朋友鬧別扭了？那我去揍他，給你出出氣。”

“跟他也沒關(guān)系。”

“那和醫(yī)院有關(guān)系嘍？”我鋌而走險。

接下來的反應(yīng)很可能是像剛才那樣尖叫，要是亂跑就更麻煩了，窄小的胡同里，還總是來來往往地過汽車。我試著挨她近些。

她沒反抗，也許是根本沒注意到，失魂落魄的目光散落地瞟著前方：“不，也不是因為醫(yī)院?！?/p>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么要傷害自己呢？”

“因為我瘋了！”她站定了，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好像觀察我是不是相信她。

我當(dāng)然不信，哪來那么多瘋子？

“唉?！彼龂@了口氣，顯然從我眼中找到了答案。

“稍等，妹妹，要是你不說說具體怎么回事，我如何判斷你是不是真的瘋了呢？”

“噢，你總是這么有主見。”

這和主見沒什么關(guān)系吧，“說說看，我不會告訴別人，你知道的。”我鼓勵她。

“如果我說，我爸爸有外遇，你會相信嗎？”

話題轉(zhuǎn)移得如此之快，我目瞪口呆。干爹的為人我是了解的，當(dāng)然，即使這方面真有問題，他也不會跟我這個晚輩提起。話又說回來，就沖我那干娘，搞不好還真逼著他去外面找女人。

“說不好，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他把那女人帶回家來了?！?/p>

“啊？！”

這可不大像是干爹的辦事風(fēng)格！他極其精明，就算外面有女人，打死他也不會帶到家里來，除非他打定了主意要離婚。即便是離婚，也不必搞得如此大張旗鼓吧？再說，這可是在北京狹窄的胡同里，街坊鄰居那么多，不怕人家傳閑話嗎？

對于這個說法，我不敢茍同，又怕妹妹看穿，所以低頭去拿煙：“哦，是??？那干爹做得就太過分了。不過，干娘不是也退休在家閑著嗎，他怎么敢把女人往家?guī)?？?/p>

“媽媽又不可能總在家里待著，那天，她去舅舅家了，他家新添了個小孫子，老兩口弄不過來?！?/p>

是了，這倒是個機會，不過我還是心存懷疑，催著她繼續(xù)往下說。

“剛巧那天我頭暈得厲害，很難受，就請假回家。剛進門，就瞧見我爸和那女人混在一起，還摟摟抱抱的……”妹妹不是很開放的女性，說到這里有些不好意思，“反正很不要臉，我就急了，罵了一句，跑出來。”

哎呀！我有些恭喜干爹艷福不淺，不過細一想，也覺得這事情太過尷尬。

“你瞧見他們摟摟抱抱啦，會不會是你看錯了呢？也許沒有那么親密，只是……”

“不可能！這還會看錯嗎？我爸可真行，這么大歲數(shù)還勾搭人家小姑娘！那女的也太不要臉了，看見我，也不撒手！”

“小姑娘？”

“是啊，看樣子不超過30歲。當(dāng)然我也沒細看，氣瘋了！”

“哦，你罵他們不要臉，從家出來，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去哪兒，要不回公司吧，可是剛請假出來，回去也不合適。我就想，干脆找個朋友喝喝茶，聊聊天吧。沒想到，那女的追出來了！”

還追出來？！那確實有點太不要臉了。就說追吧，也應(yīng)該是干爹追出來，那女的追出來干啥？！

“你怎么知道她追出來了？”

“因為我也不是傻子，這胡同里停了好多車，我從反光鏡里看見她了?！?/p>

……

我開始懷疑妹妹是不是和我犯同一個毛病了。

于情于理，第三者去追人家的女兒，都叫人難以想象。

“于是，她追她的，你走你的？”

“對??！”

“你沒罵她？”

“罵了！反正我也不會說什么臟話?！?/p>

“呃，這一點你不如我，下回我教你罵！”

“呵呵，我實在受不了，隨便上了路邊一輛公共汽車?！?/p>

“她沒追你上去？”

“沒有。再上來我肯定不能饒了她?！?/p>

這算怎么回事呢？誠然，我不敢斷定妹妹有幻覺。既然她說的可能是真的，那么因此帶來家庭糾紛，也就不難想象了。可是，這和她今天拿玻璃割手腕，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我于是想到，干爹干娘的戰(zhàn)爭，似乎也是圍繞著女兒的婚姻，并未提及這一節(jié)，所以又問道：“倩倩，這事你后來跟爸爸說過嗎？”

“沒有。做父親的那樣，我怎么開得了口？”她白了我一眼。

“那告訴你媽沒？”

“沒，就沖我媽那脾氣，非掀了房頂不可。我也沒跟男友說，沒跟朋友說，現(xiàn)在就你知道。”

“謝謝你的信任。可是我不明白，假如事情到此為止，就算干爹出軌，這和你自殺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誰說我自殺？”她仰著頭，滿臉的不理解，站定了，和我面對面。

“那你剛才是在干什么？”

“我不想說?！?/p>

“好吧，你不想，那就不說，別忘了想說的時候，告訴我。”

這年頭，詭異的事情太多，我有些見怪不怪了。不過像妹妹這樣，割腕了卻否認自殺的，實屬罕見。

我理不清頭緒，又擔(dān)心自己的幻覺發(fā)作，怕再走下去出什么意外，所以提議回家。

“我不想回家！”她抗議。

“那你想去哪兒？說吧，我陪你?！?/p>

對得起當(dāng)事人，那就對不起她爹娘！沒法子，姑娘要緊，你們就多等會吧。

我神情還算輕松地琢磨著，不料她說：“去你家吧？”

“啥啥？！”

這事要是讓老威知道，我的名聲可算是毀了——“瞧你那個啐性，”他一定這樣說，“乘人之危的東西！”

“啊，這個，我家沒電，停電了。你知道吧，黑糊糊的，沒空調(diào)，特別熱！是吧，你看，太不舒服啦?！蔽也桓铱此琶D(zhuǎn)過身，停電是個好借口，我家沒電得真是時候?。∥以趺催@么賤??？

我一時手足無措，慌亂間轉(zhuǎn)過了身。而她的雙手，順著腋下，從后來抱過來，一下把我攬進了懷里。不，更像是，她貼在了我的后背上，她的頭靠著我的后脖梗子，還悄悄地往里吹氣……

不不，那不是吹氣……而是說話時帶出來的呼吸。

“我害怕……”

你害怕嗎？我咋覺得在顫抖的人是我呢？

真慶幸啊，耳朵和脖子不是我的敏感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