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姜振幗說的“我們”,是指她自己。她擔(dān)心魯太太起疑心,只能把魯太太推到前面。她叮囑魯太太,在這個大事情上,一定不能軟弱讓步,要跟牟宗升爭奪到底。日新堂有牟衍堃在,沒有斷子絕孫,不需要過繼別人,可由魯太太暫時代替牟衍堃主事。她說:“祖訓(xùn)上沒有說女人不可以暫時代理主事呀?”
魯太太為難地說:“這要他們提出來才好,我怎么能厚著臉皮去爭這個呢?”
“太太肯定不能出面去爭了,但我可以,我是衍堃的娘,我有責(zé)任代替自己的兒子操勞吧?我若能爭得來,還不是和太太主事一樣?什么事情我都要請你拿主意的?!?/p>
魯太太不知道姜振幗心里的真實想法,于是就說:“若是能爭得來,一定要爭了?!?/p>
接下來,姜振幗又說第二件事情,說她準(zhǔn)備過兩天,就把男人牟金的尸體入棺,移到堂丘里,喪事就此打住,不想耗過七天的日子。
堂丘就是三進(jìn)門西廂房的一間屋子,專門用來停放棺木的。魯太太一驚,說:“兩天后就從堂屋移到堂丘?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不能為他守靈七天?”
姜振幗瞥了一眼靈柩,說:“我能守他一輩子,只是眼下春播時節(jié),日子經(jīng)不起折騰了?!?/p>
魯太太臉色慍怒,說:“春播用你下地嗎?讓大把頭安排就行了?!?/p>
姜振幗說:“以往可以交給大把頭,如今不行了,大把頭會不會像過去那樣盡心?咱們得自己打算料理才行。”
魯太太眼睛一瞪說:“你這是讓別人家恥笑我們???人剛咽了氣,就擱在一邊了?你沒心思守,我來守,這才不到一天,你就沒心思守他了!”
魯太太的話刺傷了姜振幗,她說:“太太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是吃了秤砣?!?/p>
“你敢!我倒要看看你吃的是什么秤砣!”
姜振幗不想這個關(guān)口跟魯太太爭吵,于是就站起來,走到門外。佃戶們見她走出來,哭聲就陡然升高了,一浪高過一浪。
“都別哭了,起來起來?!?/p>
她說完,還有零落的幾聲哭,在堅持著,顯示自己對主子的忠心。她就提高了聲音,嚴(yán)厲地說:“都起來,滾回去,明兒一早就下地,眼下雨水充足,趕緊播種谷子,誤了時節(jié),地租可是一兩都不能少?!?/p>
大管家易同林拂袖擦了淚水,定神去看白燈籠下站立的少奶奶,一身素裝,那雙三寸金蓮,踩在門前的青石上,像兩個小玉米棒棒,飽滿結(jié)實。大管家心里暗暗嘆服少奶奶的干練和大事臨頭的冷靜。
他知道少奶奶的心情,于是就喊,說都回家吧,少奶奶發(fā)話了,你們回去播好春種。跪著的佃戶這才起身,由于跪的時間太長了,站起來不太適應(yīng),一個個佝僂了腰,身子打晃。
佃戶走凈了,姜振幗對易同林說,你也去睡吧。易同林嘴里應(yīng)了一聲“是,少奶奶”,身子站在那里沒動,眼睛瞅著堂屋的靈柩,淚水漣漣。姜振幗明白了他的心思,就說:“進(jìn)來吧,想給你的少主子磕頭是吧?想進(jìn)來就進(jìn)來,縮著個鱉頭干啥?”
易同林慌忙磕磕絆絆撲到靈柩前,三個響頭磕得驚心動魄。然后,啞啞地哭了,說:“少爺啊少爺,你走得太早了,讓我這條老狗陪你去吧?!?/p>
一邊的魯太太說話了,說:“管家你站起來,你是日新堂的老仆人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別壞了身子。我們老的老,少的少,就靠你打理家事了。當(dāng)年老爺和少爺待你都不薄,養(yǎng)了你二十年,也養(yǎng)肥你這老狗了,還缺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