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當家,有什么不行的?等到衍堃長大了,再交給衍堃嘛?!?/p>
誰來當牟氏家族的掌門人,對幾個家庭都很重要;對過早失去父親的牟銀,就更重要了。他被夾在幾個長輩爺們當中生活,常常要忍受一些委屈,于是就希望有個公道的當家人,為他支撐著。
想到今天牟宗昊的話,牟銀就氣憤地說:“你看咱叔叔,那叫人話嗎?”
欒燕上了土炕,湊近了牟銀說:“那是你親叔叔,你不知道他一向這么霸道?過些日子,我看咱們也該跟你叔叔分家了,不能總這樣讓他壓著我們。按規(guī)矩,你是長孫,東來福應(yīng)該你來繼承?!睓柩嗾f著,把自己的身子送到牟銀懷里。牟銀就把她的身子扳倒了,放在自己腿上,說:“我沒法提出來,就連咱們太太都不好張嘴。我看,過些日子如果真是少奶奶當了掌門人,我跟少奶奶提出來,讓她來主持公道?!?/p>
牟銀說話的時候,欒燕就把頭朝牟銀懷里拱,拱得他后面的話都無心思說了,到后來就被肢體語言代替了。
…………
疲憊的夜晚終于退去,喳喳的家雀把天色叫亮了。
守了一夜靈的魯太太,在丫環(huán)的攙扶下回到老爺樓梳妝去了。姜振幗也離開靈柩走出堂屋,她好像被清新的空氣噎住了,站在門前嘴唇張著,卻不呼吸。昨天的雨水,把屋頂沖刷干凈了,院子的青磚和石板上,留下了積水匆忙離去的痕跡。喳喳叫著的鳥兒,從屋頂俯沖下來,在擺放粥鍋的地方,啄食遺留的米粒,轟然而來,又轟然而去。
小灶的傭人已經(jīng)送來了早餐,依舊是少奶奶喜歡吃的銀耳湯和海參湯。少奶奶看了兩眼,心里想著一對兒女,問傭人:“衍堃和衍淑吃了嗎?”
廚房傭人回話,說:“還沒有,老媽子伺候小少爺和小姑奶奶洗漱呢?!?/p>
傭人退下,姜振幗覺得自己需要吃一點東西了,不是她要吃,是她的肚子需要。她想,過會兒吊孝的客人來了,又要忙活一天,中午飯是不能吃了,就是她想吃都不能,總要在人面前,裝出悲痛欲絕的樣子。她忽然感到,自己因為忙著料理事情,臉上竟然掛不住悲傷了?!斑@不行的,總要有些悲傷才對。”她努力去想一些悲傷事情,想自己的命如何悲慘,想孤兒寡母被人冷落了……想著想著,她骨子里的那種爭勝好強的韌勁兒就冒出來了,把剛有的一點兒悲傷涂掉了。
悲傷還是沒有回到臉上。
這時候,易同林跑來通報,本縣的幾個鄉(xiāng)紳已經(jīng)到了。再后來,她娘家的哥哥和嫂子,也乘坐馬車趕到了。她的早餐終于沒有吃成,忙跪在靈柩前,接待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本縣的頭面人物都來了。街門外,停放了很多轎子,有的是人力轎,有的是馬馱轎。大多數(shù)的人,還是騎著馬匹、騾子、毛驢趕來的。街門外的石墻上,有許多用來拴馬匹的石鼻子,都已經(jīng)拴滿了,客人們只好把馬匹拴在門前的槐樹上。
過路的乞丐,單看門前的馬匹和轎子,就知道這戶人家真是氣派,許多乞丐就朝門前走來。莊園的門前,從來沒斷過成群結(jié)隊的乞丐。
在少奶奶姜振幗的身前身后,前來吊孝的人說了很多話,她都記不得了,就記得兩位鄉(xiāng)紳太太,在她背后小聲議論:“有了大寡婦,又多了個小寡婦,這日子啥時候熬出頭?”
過去,人們在她面前稱呼她的婆婆“大寡婦”。她知道從今兒起,人們背地里就會叫她“小寡婦”了。
“我是寡婦了?!彼睦镎f,“唉,我是小寡婦了呀?!?/p>
她對一撥又一撥前來吊唁的客人開始憎恨了。她疑心這些人不是來哭喪的,而是來看看新守寡的她,是個什么樣子,就像她嫁過來的那天,許多人跑來看新娘一樣。只是,當新娘時,人們對她的腰身、她的臉蛋兒指指點點的時候,是羨慕她的美麗和幸福,現(xiàn)在人們卻是在替一個小寡婦剩余的姿色惋惜。
她心里綻放開一絲苦笑。
半上午的時候,羅縣長也來了。這是一個矮小的男人,拄著文明棍,身后跟著幾個兵丁??h長來了,二爺牟宗升也就走到大門外迎接,垂著頭,卻不說話。
二爺臉上的悲傷,竟然比姜振幗厚重了幾倍。
羅縣長不喜歡牟宗升,也就沒有多跟他說話。客氣了幾句后,他進了少爺樓的祭祀堂,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然后走到姜振幗面前,請她一定節(jié)哀。
說完了話,羅縣長卻沒有走開,站在她身邊,瞅著她的面孔看。
“唉?!绷_縣長瞅了半天,突然發(fā)出很響亮的一聲嘆息。
羅縣長曾見過姜振幗幾次,印象極好。按照羅縣長的想法,這女人應(yīng)該是個縣長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