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白天的暑氣早已被那場暴雨沖刷得一干二凈,四周升騰起一些類似于霧一樣朦朧的流質(zhì)。他們沿著吹著細細涼風的河邊一直跑,青石板路上的水洼被踩得四處亂濺。一直跑到文昌塔那里,見后面沒有人追來,這才停下腳步。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塔前的臺階上喘氣,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突然莫名其妙地笑起來。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笑,他覺得她笑起來的時候真好看,白白的牙齒,甜美的小酒窩,如瓷器般滑嫩的臉,就像天使,就像《迷失東京》里的那個女主角一樣。
“你看我們現(xiàn)在的狼狽樣子,像什么?”他問她。
“像兩只掉進馬桶里的小老鼠呀?!彼χf。
“掉進馬桶里的小老鼠?這個比喻真好玩?!?/p>
“呵呵?!?/p>
“剛才在車上,我的表現(xiàn)帥不帥?”
“帥,蟋蟀的‘蟀’?!?/p>
“酷不酷?”
“酷,內(nèi)褲的‘褲’?!?/p>
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原來她也很會說俏皮話的。
“哎,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呢?!?/p>
“什么?”
“為什么,你一年四季都穿得這么嚴嚴實實的呢?”
“因為我是刺猬呀,渾身長滿刺!若不把自己包嚴實了,一不小心就會把別人扎傷的。”
王小衰看著她的臉,很嚴肅地說:“你為什么不嘗試著打開自己,敞開心胸擁抱這個世界?你總是不開心,總是那么孤單寂寞,因為你就像契訶夫筆下那個‘裝在套子里的人’一樣,連衣服都穿得這么保守封閉,怎么去和別人相處?其實,在你身邊,關心你,愛你的人多的是呀?!?/p>
她的臉漸漸繃起來,之前的笑容已經(jīng)消失,又恢復了她以往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過了許久,她才淡淡地說:“我真的可以嗎?”
“可以呀,你不試一試,怎么知道自己不可以?我只希望你開心,你活得幸福??茨悻F(xiàn)在的這個樣子,我真的感覺好難受?!?/p>
他看到她的腳流血了,可能是剛才逃跑的時候被什么東西割傷的。他伸手過去,想幫她揩掉身上的血跡,可她突然像發(fā)瘋了似的,用盡所有力氣將他推倒在地。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額頭都撞破了。但他沒在意身體上的疼,他只是從心里覺得難過,覺得悲哀。他默默地從地上爬起來,撿起書包,轉(zhuǎn)身離開。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后,高幽幽一臉惶恐地呆立在那里,她下意識地拉住他的書包,想讓他不要走,但被他拒絕了。在他轉(zhuǎn)身離開的那一刻,他看到她眼邊有一顆碩大的水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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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接一天地過去,太陽升起了又落下。那些美好而又微微疼痛的青春歲月,就像雨天里的雷聲,從頭頂?shù)奶炜辙Z隆隆地滾過去。這些歲月也就變得像四五月的天氣,有時晴,有時陰雨,有時歡笑,有時哭泣。
高考越來越接近,很多同學都已經(jīng)緊張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但王小衰依然是個陽光燦爛的小青年,每天背著書包坐七點半的公車上學,晚上六點準時回家。他稍微回去得晚一點,媽媽王非凡總會站在門口等他,她幾乎從來不過問他學校里的事情,雖然他知道她心里其實比誰都擔心,但她就是這么酷,一句話都不提。
相反,她會這樣亂七八糟地跟他開玩笑:
“少爺,什么時候帶個女孩回家給你老娘瞧一瞧呀?”
“怎么,你想升級做婆婆啦?”
“我還想你們給我生個小孩當玩具呢,玩得膩了,就丟在馬桶里放水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