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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一切就緒,想不到還是出了紕漏。那天胡峰突然找到戴易說,計劃還是有誤啊。戴易驚問說,什么地方失誤了?胡峰說,原計劃各學校和各系的標語由各學校負責,現(xiàn)在組織上決定標語由我們統(tǒng)一制作。戴易說,為什么?怕是來不及了?。『逭f,組織的考慮是周密的,你想,北平的學校這么多,誰知道會出什么岔子?統(tǒng)一制作就是為避免走漏消息,至少各系的標語要咱們統(tǒng)一定做。戴易說,那還不簡單?買些綢布寫上標語口號就是了。胡峰說,沒那么簡單啊,燕大就二十幾個系呢,那要多少綢布啊,哪弄到那么多錢啊?戴易說,我覺得統(tǒng)一定做不如分散好,你說的是組織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胡峰說,組織同意我的意見,現(xiàn)在主要是錢的問題,時間倒是來得及。其實組織上并沒有這樣的指示,這是胡峰苦思之后作出的決定。
兩個人議了一會兒,還是想不出辦法。待和胡峰分手,戴易突然想起家中寄來的那筆錢還在梁君那里。他對胡峰說,錢有辦法了。胡峰說,哪來的錢?戴易說,我家里剛寄過一筆錢來,是我和梁君租房子用的。胡峰說,你和梁君要租房子,什么意思啊,難道你們要實行同居嗎?戴易說,你說得不錯,我和梁君就要實行同居。
胡峰當然知道梁君,她是國文系最美麗的公主,也是他一直苦戀的對象。自從梁君入學以來,胡峰就暗暗地戀著她,他是把梁君當做心中的女神的。他從傳聞中也知道戴易和梁君在戀愛,但沒想到事發(fā)如此突然,更沒想到梁君即要和戴易實行同居,胡峰痛苦地看著激動的戴易,暗問你知道我的感受嗎?你知道我是多么痛苦嗎?那一刻他甚至不知說什么好,他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起來。戴易說,梁君正在找房子,我們實行同居那一天,你們都要過來慶祝。胡峰忍住痛苦,說,那當然,我一定會去的。戴易說,謝謝你。胡峰說,你真幸福。戴易向往地說,是啊,和密斯梁同居是我最幸福的事情,是我的夢想。胡峰突然說,戴易,有一句話我一定要告訴你,你還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我們的事業(yè),不管是我還是你,都要把事業(yè)放在第一位。戴易說,你說得對,我正想著把那筆錢要回來,這回好了,標語的事情解決了。
戴易找到梁君時,梁君和王小雁已經(jīng)談好了一處房子。那是一個獨門的小院,就在王小雁家的隔壁,梁君租下了其中的兩個小間,已經(jīng)把簡單的衣物帶過來了。待要交房租時,戴易來了。見到戴易,梁君高興地說,你怎么找來了?戴易把梁君拉到一邊說,君,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這房子先別租了。梁君說,為什么不租了?戴易說,我有要緊的事情用錢。梁君說,什么事情比我們的事情更重要?戴易說,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君,把錢給我吧,過些日子,我再讓家里寄過來。
兩人第一次拌了嘴。戴易說,君,請你相信我,的確有重要的事用錢,也的確是為了游行的事,君,求你了。梁君哭起來,她說,你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為了我們,我媽氣得生了病,現(xiàn)在仍不和我說話。實行同居的事我已經(jīng)給報社發(fā)了啟事,過幾天報紙就要刊出來,要好的同學我也通知了。戴易說,我知道,我都知道。梁君說,這一向你見到我總是匆匆忙忙的,我知道你還是為了游行的事,游行的事對你重要,對我沒那么重要,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房子租下來。易,你明白的。我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還愛我嗎?戴易說,君,我永遠愛你。放心,錢,我還會讓母親寄過來,不會誤事的。梁君說,還不會誤事?已經(jīng)誤事了。戴易說,我不能多說了,請你原諒我。說罷拿著錢跑走了。
王小雁正在布置房間,等著梁君不來,急得沖出屋子,卻發(fā)現(xiàn)梁君正在房外流淚,她驚奇地問,戴呢,是他得罪你了嗎?梁君抽泣著說,租房子的錢被他拿走了。王小雁憤怒地叫起來,這個家伙他要干嗎?房子租下來,正要交房租呢,難道他不想租了嗎?梁君說,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雁子,我真有一點心冷了。王小雁說,那現(xiàn)在怎么辦?人家還等著你的房租呢,你知道現(xiàn)在的房子是多么難找。梁君說,算了,不租了。王小雁說,你不實行同居了?要知道報紙就要刊發(fā)你們同居的消息了。梁君說,錢讓戴易拿走了,我有什么辦法?。客跣⊙愦藭r反而冷靜下來,她回到屋子,央求房東說,老先生,房租過幾天給你好嗎?房東說,過幾天???王小雁說,請你相信我,過幾天一定把租錢給你。房東說,那你留下一點定金吧。王小雁翻空了口袋,說,就這么些了。房東說,三天以后你把錢交來,我可只等三天啊。
梁君呆呆地看著他們,眼睛一酸,止不住又流出眼淚。
戴易和胡峰一人借了一部洋車子,騎車去了城里的綢布店,那一天,他倆買下幾匹綢布,又星夜把綢布藏到戴易的宿舍。一切都在暗中進行,直到夜半他倆才搞完。胡峰已回不去自己宿舍了,幸好當晚戴易的同屋沒回來,胡峰就睡在戴易的床上。兩人幾乎一夜未睡,開始還處在興奮之中,為即將的游行示威,漸漸地或是不知不覺地,話題說到了梁君,對于他倆,這一話題同樣是讓人激動的,或者是更讓人激動的。
胡峰說,租房子的錢沒有了,那你們不實行同居了?戴易說,只能等一等吧,你不是說過,最重要的是我們的事業(yè)?胡峰說,是啊,最重要的是事業(yè)。那一刻,他在心里不免替戴易遺憾,然而竟也有了一點快意,他知道這種快意很有一些陰暗,那未嘗不是他的一點私心,但他沒法制止這樣的情緒。
戴易說,我真的對不住密斯梁,房子她已經(jīng)租過兩次了,她母親是不同意我們實行同居的,自從她對母親說要實行同居,老太太就對她進行了封鎖,密斯梁真是個勇敢的女子。胡峰說,是啊,她不光是一個勇敢的女子,也是國文系最美麗的女子,說起來,她入學時,還是我接的她。戴易說,是你接的她?胡峰說,新入學么,免不了對燕大不熟悉,這也是慣例,高年級學長接低年級的學弟學妹也是該當?shù)?。那時你還在上海休暑假,想不到我第一個接到的就是她,你說,這是不是緣分?戴易說,是嗎,她當時什么樣?。亢宄磷淼卣f,她幾乎是個天使,那天她穿了一件水兵服,腳下是一雙小靴子,拎著一只小皮箱,她差不多像夢一樣走進了燕大的校門。像夢一樣?戴易驚奇地看著胡峰,胡峰的神情哀傷而又絕望,他感覺胡峰已經(jīng)完全沉入回憶之中,甚至忘記戴易就在他的身旁。有些事情胡峰是不想說的,那都是有關(guān)梁君的一些細節(jié),比如,有一段日子,他經(jīng)常想起梁君,不光夜晚,他甚至白日做夢,最痛苦的時候,他曾經(jīng)幾次手淫。然而這樣的話他怎么能對戴易說呢?那幾乎是對梁君的褻瀆,何況梁君和戴易已經(jīng)是戀人,他是不會說出這些細節(jié)的,永遠不會,那是他心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