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說:“羅博士,您說得很對。在今天之前,我找您,就是找錯人了。因為您和毒株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是,從明天開始,您就是可以接觸到毒株的人了。拯救黎民于水火,您現(xiàn)在就承擔(dān)著這個責(zé)任。這次流行的花冠病毒,是毒中之王,我們沒有關(guān)于它的具體材料,這就使得所有的藥物研究都是盲人摸象?!?/p>
羅緯芝說:“你的意思是,我要為你們竊取毒株?”
李元說:“是的。只是不要用竊取這個詞吧。這不是偷盜,而是用于科學(xué)研究。”
羅緯芝說:“好。就算我相信你是用于科學(xué)研究,但是,你為什么不利用正當(dāng)?shù)氖侄蔚玫蕉局昴???/p>
李元一下子激動起來,說:“你以為我不愿意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得到花冠病毒的毒株嗎?我做夢都想!如果要用我的一只胳膊來換到早一天得到毒株,我情愿抽刀斷臂。但是,一定要是左臂,我的右臂還要用來拿試管,右手還要用來操縱電腦,書寫報告。在第一時間拿到毒株,需要很多手續(xù)和審批條件的。因為害怕毒株傳播到不法之徒手里,那會給人類造成巨大的災(zāi)難,接觸到毒株的范圍,控制得極端嚴格。時間上我們等不起,正確地說,不是我們,是無數(shù)病患等不起,是整個人類等不起。每一天都在死人,毒株都在肆無忌憚地繁殖和擴散。有些極少數(shù)得到毒株的人,壁壘森嚴,把它當(dāng)成一個巨大的名利雙收的機會,攫為己有。當(dāng)然,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除外?!?/p>
羅緯芝額頭冷汗涔涔,結(jié)巴著說:“這……這個……我卻不大明白。封鎖病毒,在科研上可能先人一步得天獨厚,搶得先機,能夠出名是真,但這和財富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李元說:“羅博士這就有點不食人間煙火了。得到了毒株,就可能研制出制伏毒株的藥品。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毒株就是濟世蓮花。而這種藥品蘊涵的巨大商機,不言而喻?!?/p>
羅緯芝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漢白玉的桌面,現(xiàn)在它幾乎變成了黑色,如同墨玉。遠處的一盞孤寂的路燈,把金色的光輝潑灑過來,正好橫在“楚河漢界”的位置,讓這面桌子顯得分外詭異而分明。羅緯芝略為思索,反戈一擊道:“且不說我能不能搞到毒株,我又如何能判斷你本人,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以天下災(zāi)難為自我暴富機會的人呢?在今天下午五點之前,我與你素不相識。你不覺得你的要求太過分了嗎?”
李元張口結(jié)舌,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哦……的確是過分了?!?/p>
羅緯芝站起身來,說:“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李元垂下英俊的頭顱,沮喪地說:“我沒有想到你會拒絕?!?/p>
羅緯芝干脆地說:“所有的人都會拒絕?!?/p>
李元說:“你說所有的人都會拒絕,這不錯。但我覺得——你不會。”
羅緯芝本來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她的心思都在馬上就要分別的母親身上,懊悔在出征的前夕攪到這樣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里。不過,因為這個人作出羅緯芝應(yīng)該與眾不同的判斷,讓她愿意聽個周詳。
“為什么我不會?”羅緯芝目光炯炯地盯著李元。那神氣,李元一招不慎,滿盤皆輸。他就再也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李元拾起墊在石頭墩子上的手帕,說:“很多年前,我看到過一首小詩,一個女子寫的。那詩句我現(xiàn)在還會背——‘從此,素手廣種蓮花。今生,誓以女身成佛……’我覺得能寫下這種文字的女子,心地必是美好。我把它抄下來了。今天我在電視里聽到了她的名字,覺得耳熟,突然想起她的詩句。曾發(fā)誓要種蓮花立志成佛的女子,是不該拒絕救人一命的。我本不想說起這件事,好像有點煽情。你既然問起,我就給你看?!崩钤f著,拿出了一個小本子,果然是很多年前的式樣,翻到其中一頁,雖是燈光幽暗,羅緯芝還是認出了自己多年前的詩作。
羅緯芝心中一顫。年少時,沒有力量和耐心,緩緩等待愛與被愛。期待一觸即發(fā)呼天搶地的邂逅,喜歡山崩地裂九死一生的曲折。一旦失去,捶胸頓足。年齡大了才知道,那種經(jīng)驗多和災(zāi)難相連。那時的詩作,也像化石了。浮想聯(lián)翩萬千溝壑,臉上依舊拒人千里的冷淡,說:“不錯,那是我寫的,謝謝你把它剪下來。年少時看到男友有了新歡,故作大度的呻吟。完全不必當(dāng)真。抱歉,我并不信佛。”
李元眼看攻心乏術(shù),只得說:“既然這樣,我告辭了。分手時,我想送你幾樣?xùn)|西?!?/p>
羅緯芝拒絕道:“無功不受祿。謝謝,我不要你的禮物?!?/p>
李元堅持道:“你先看看是什么再說?!闭f著,他掏出了一些物件,叮當(dāng)作響,間或有星芒般的閃爍。
“水晶嗎?”羅緯芝喜歡晶瑩剔透的東西,從燒瓶到鉆石。女人在珠寶面前不容易把持得住。
“這是保存毒株的裝置?!崩钤獢[弄著他的瓶瓶罐罐。
羅緯芝板起臉說:“我并沒有答應(yīng)你。”
“我也并沒有委托您。如果什么時候,您想起在地獄里種下一朵蓮花,我怕您臨時找不到花盆。”李元說著,拿著他的家伙,好像有點舍不得。
羅緯芝邊站起來邊說:“我何以判斷你真的是一名很有前途的化學(xué)家,而不是一個……騙子?”
李元道:“這樣吧,我給你一種藥,請你一定保存好。即使你不去搜集毒株,你們所要進入的工作地點也相當(dāng)危險,有可能感染病毒。萬一你出現(xiàn)了最初的癥狀,記得在第一時間服下這些藥粉。它就是我研究抗疫藥物的初步成果。”說著,他撥拉出一個極小的藍蓋小瓶子,說:“它可以救你?!?/p>
羅緯芝不由得笑起來,說:“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你剛才還說連毒株都沒有,現(xiàn)在居然就把能抵抗毒株的解藥給我了,這不是天方夜譚嗎?!若是你的藥這么靈,為什么不貢獻出來,讓那些被瘟疫折磨得危在旦夕的人轉(zhuǎn)危為安呢?你這藥,要么是虛晃一槍吹吹牛,要么就是安慰劑?!彼f著,不屑地推了一下那只小瓶,差點把它拱到大理石桌子下邊。
李元的劍眉擰在一起,好像痙攣的毛蟲,沉默半晌,說:“不管你怎么認為,請把這只小瓶子收好。需要的時候,只須吃一個黃米大小就足夠了。一天之內(nèi),最多只能吃兩次。記住了,千萬不可多吃?!?/p>
羅緯芝看他這樣一本正經(jīng),不忍再開玩笑,但也實在提不起興趣,出于禮貌,勉強收起藍蓋小瓶子,說:“謝謝了。但愿我這次一帆風(fēng)順不被感染,根本用不上你這個解藥?!彼纯幢?,時間實在不早了,必須回家。她伸出手,對李元說:“希望我的不配合,不會影響你的心情。畢竟,我們是在瘟疫時結(jié)識的朋友?!?/p>
李元用溫和而寬厚的聲音說:“希望我們能有機會再見?!表樖职蜒b滿瓶瓶罐罐的袋子硬塞給羅緯芝。
羅緯芝不好意思完全拒絕,只得接下來,敷衍道:“如果我真的栽下蓮花,到哪里可以找到你?”
李元看到一絲希望,說:“我既然今天能找到您,就能繼續(xù)聯(lián)系到您。這一點,我雖然不是中情局、克格勃、摩薩德什么的,也做得到?!眱扇俗叩搅死钤能囎忧?,李元突然說:“我知道你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是什么?!?/p>
羅緯芝說:“是什么?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呢?!彼龔拇皯粢呀?jīng)依稀看到媽媽的身影,心想,一進門媽就要問自己為什么耽擱得這樣晚?然后就是吃飯了。
李元說:“你會在門口的垃圾箱前,把我給你的這些東西扔了?!?/p>
羅緯芝愣了一下,還真讓他給說著了。為了不讓媽媽擔(dān)心,她不能帶這些東西回家。扔了倒不一定,藏起來是肯定的。被人說中,有點狼狽。羅緯芝只好說:“我肯定會帶走,你放心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