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冠病毒》Chapter4(1)

花冠病毒 作者:畢淑敏


火葬場人滿為患,三天后死尸會上街

沒有特效藥,整個城市將淪為C區(qū)

抗疫指揮部并非每時每刻都箭在弦上,常常是引而不發(fā)。早上聯(lián)席會議未開之前,有片刻的靜謐時光。

空氣甚好,羅緯芝懷疑這空氣中可能潛伏著花冠病毒的微粒,好在只要不是高濃度地吸入,人體或許可以控制它們。證據(jù)是這里雖屬C區(qū),迄今卻并無一例感染花冠病毒的人。

別把這四面楚歌、危機四伏的陌生之地,想象得多么艱苦。大謬不然,室內(nèi)的陳設(shè)相當(dāng)考究,相當(dāng)于四星級酒店的條件。初來第一天夜里,光怪陸離飽受驚嚇,她有一萬個理由輾轉(zhuǎn)反側(cè)。但倒頭便睡,沉酣無夢。她不知是自己的身體改弦易轍了,還是李元藥粉的效果?看來是后者。從此,她每夜服用李元所給的1號藥粉。早上醒來,鳥語花香。一時間居然忘了自己是在哪兒,心情安穩(wěn)。梳洗完畢,走出平房,看遠(yuǎn)山如黛,煞是清新。

人真的很奇怪,這樣的景致在燕市晴朗的日子里,一定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但羅緯芝似乎是第一次看到。她在修剪得很整齊的小道上散步,金心黃楊發(fā)出的新葉,如同翡翠和黃金鑲嵌而成的工藝品,潔凈地反射著朝霞的光線,柔潤滑膩。羅緯芝撕下來小小的一片,含在嘴里,有清涼的苦味在舌尖滾動?;ǘ渌坪跻彩莿倓傂褋恚€沒來得及吃早飯,沒有使出力氣盛開。

她看到遠(yuǎn)處有一個蹣跚的身影,好像是在翻揀垃圾。心想這老頭也太大意了,這是什么地方,哪怕垃圾筒里藏著銀錠,也不值得來冒險??雌饋斫鋫渖瓏?yán),但一個撿破爛的都能隨便出入,C級區(qū)域也是徒有虛名。

不過又一想,這么多人密集生活在這里,每天制造的垃圾一定很可觀,總要有人拾掇啊。記得白天走動的時候,并沒有看到清潔人員,估計都是半夜時分出來打掃。

走得近來,她才看出這個穿著松松垮垮灰色毛外套的老翁,是袁再春。

袁再春一旦剝下了那件白得耀眼的醫(yī)生工作服,馬上被打回成一個普通的市井老人,眼袋松弛,身體佝僂。只有他的目光,依然保持著鷹隼般的犀利。

“袁總好?!绷_緯芝打招呼。

“你起得很早。這很好。我喜歡起得早的人?!痹俅赫f。

“您沒穿白大衣,我險些認(rèn)不出您來?!绷_緯芝說。

袁再春說:“那是我的盔甲,相當(dāng)于我的第二層皮。要不是你起得早,這里一般人看不到我穿便服的樣子?!?/p>

羅緯芝套近乎說:“我以前也穿過白色的工作服?!?/p>

袁再春說:“對不起,我有你們的簡歷,沒時間看。你是售食品還是理發(fā)店、美容院的?要不就是賣牛羊肉的?所有這些人都愛穿白色工作服。”

羅緯芝不計較這其中的貶義,說:“我以前也學(xué)過一段醫(yī)學(xué)。我一直想問——您為什么要在各種會議上都穿白色工作服?挺不尋常?!?/p>

袁再春說:“這很簡單,就是給大家一個信號,我們現(xiàn)在很危急。你看,地震核泄露的時候,一些國家的政府要員都穿勞動布工作服。開某些國際會議的時候,為了強調(diào)大家的共同利益,與會各國的領(lǐng)導(dǎo)人都穿該國的民族服裝。同理,我穿醫(yī)生的白色工作服?!?/p>

羅緯芝說:“那為什么不號召指揮部都照此辦理?”

袁再春說:“不可。那種圖片登出去,豈不成了醫(yī)院的會診,太肅殺。我的工作服是特制的,有很多件換著穿,以保持潔白如雪?!?/p>

羅緯芝道:“這就是說,您是在用您的衣著,傳達(dá)一個信念?”

袁再春搖頭說:“不僅僅是這個。我受命于危難之際,套在白色工作服里面,它就成了我的金縷玉衣。你不是說過嗎?我需要尋求一種安全感。”袁再春一向口風(fēng)極嚴(yán),幾乎從不透露心聲,此刻卻向一個黃毛丫頭推心置腹。在一個曾經(jīng)把你看透了的人面前,沒必要徒勞遮擋。赤裸不設(shè)防,也是一種放松。人在這個世界上,至少要有一個能袒露心聲的人,哪怕這個人和自己素不相識。這就是旅行途中,我們常常會將埋藏很深的秘密告知萍水相逢的人,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疫情正如星火燎原,勢不可當(dāng)。他備感壓力,但在這座壁壘森嚴(yán)風(fēng)光秀麗的院子里,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傾訴。

羅緯芝說:“愛穿白色衣服的人,特別是有很多件白衣的人,通常身體不大好,吃的也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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