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海固山區(qū),婦女早婚早育成風,從普查資料看,1981年全國15-19歲已婚青年占同齡青年4.28%,寧夏山區(qū)為8.4%,翻了一番。而南部山區(qū)為13.7%,翻了兩番;全國婦女平均生育期為20-34歲,寧夏山區(qū)為18-47歲,西海固山區(qū)為16-49歲,生育期普遍長;1981年育齡婦女生五胎以上的全國為7.67%,寧夏山區(qū)為10.7%,而西海固山區(qū)則高達34.8%,最高的生了23胎!實在是慘不忍睹。
完全無節(jié)制的生育使寧夏1985年的總?cè)丝诒?950年增長了246.2%,增長速度比全國平均快1.6倍。
蒙昧籠罩著西部女人的生命。
這時,我不禁想到把青春、心血和智慧獻給了西部女童教育的專家、學者周衛(wèi)先生,想到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一幕——原籍江蘇的周衛(wèi)先生,1968年大學畢業(yè)后,即被分配到最貧困的西海固地區(qū)西吉縣一所偏僻的農(nóng)村中學當老師,在那貧窮的山塬溝壑里,他發(fā)現(xiàn)幾乎每戶人家都是六七個孩子,最多的人家12個孩子。有一次在家訪動員學生上學時,正好碰到婆媳倆同時坐月子,每人懷里抱一個剛出生的娃娃,這讓一個知識分子的心像突然被馬蜂蜇了一下,驚愕而疼痛。他問婆婆的男人:“你有幾個孩子?”男人說:“5個?!敝苄l(wèi)看炕上爬的、地上跑的光屁股娃娃不止5個,又問他。男人又忙說:“兒子娃5個,還有兩個女子。”原來,他心中就沒有把兩個女娃算做家里的人。周衛(wèi)又問孩子們的名字,他說了幾個就說不出來了,索性就用孩子出生時他的年齡替代,叫什么“馬三十七”、“馬四十”……
我想,也許是這太多的疼痛最終成為周衛(wèi)在日后的年代里,鍥而不舍地從事西部女童教育研究的原因吧。
我也不禁想到我在寧夏同心縣窯山鄉(xiāng)時的一種心境:我曾在下馬關鎮(zhèn)買了100支鉛筆、20把削筆刀,我是準備送給窯山村里的孩子們的。可當一個9歲小男孩向我走過來時,我卻遲疑了。因為我剛剛從他們家出來,他的父親只有40歲,他的母親只有37歲,可他們家兄弟姐妹竟然有6個!一個也沒有上學。我問他母親:“你這么年輕怎么生這么多孩子?”她滿不在乎地說:“俺們生孩子不精貴,下耗子一樣……”“你們這里不搞計劃生育?”“搞,管得不嚴?!薄昂⒆觽兩喜涣藢W怎么辦?”“挖甘草……”望著眼前的女人,我無言以對。但我深感心里很痛。我真想對她說,你真不該把這么多生命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你應該知道,你的每一次孕育都給這個世界增添一份恐怖……然而,我什么也沒有說。所以,當9歲小男孩向我走來時,望著這個不該來世的小男人,我發(fā)生了瞬間的遲疑:你要筆干什么?你永遠也不可能上學??墒?,當孩子抬著頭用乞求的眼神望著我時,我的心軟了。我發(fā)給了他兩支鉛筆,一把削筆刀。孩子是無辜的,罪不可恕的是愚昧。
我想,還有組數(shù)字能夠給我們一種啟示——1981年全國12歲以上的女性文盲半文盲占同齡婦女人口的24.57%,寧夏同年為57.59%,而寧夏南部山區(qū)則高達80.26%!而在寧夏1981年生育4胎以上的婦女中,大學文化程度的為零,高中文化程度為0.05%,初中文化程度的為1.04%,小學文化程度的為8%,文盲和半文盲則為90.91%。現(xiàn)實再鮮明不過地在告訴我們,教育之于婦女的生育觀、人生觀何等重要!教育之于人類已經(jīng)陷入的困境——人口爆炸式增長何等舉足輕重!
之二 僅僅是“樓蘭人來不及種樹了”嗎
一位始終在關懷、憂慮人類生存的作家,曾站在被沙漠掩埋的樓蘭古城遺址,心情非常沉重。當他從出土文物中得知3000多年前的樓蘭,也曾有環(huán)境學專家向國王建議對“砍樹者”實行“罰馬”、“罰牝牛”,當國王將此建議曉諭臣民時,一切都已晚了,沙漠、狂風、干渴已開始瘋狂地吞噬樓蘭。樓蘭人來不及種樹了。我們完全可以想象,曾經(jīng)“馬蹄噠噠,駝鈴聲聲,商賈使節(jié)絡繹不絕”、處在古絲綢之路上的樓蘭城的富裕和繁華;我們同樣也可以想象,當沙暴卷來并掩埋這座城市時,無處逃生的樓蘭人的驚恐與絕望。
于是這位作家站在位于塔里木盆地南緣的樓蘭遺址,面對強大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告訴人們:一切繁榮倘不以堅固的生態(tài)平衡為基礎、豐富的自然資源為依托,那么繁榮就是靠不住的,一陣黃風就能刮走。
樓蘭被掩埋了。和樓蘭同時興起在古代“絲綢之路”上的尼雅、卡拉當格、安迪爾、古皮山等繁華城鎮(zhèn)也都先后湮沒在近代的沙漠之中。這是世界舊大陸的悲劇。
當我穿行在遼闊的西鄂爾多斯荒原,當我行走在溝壑縱橫、山塬破碎的甘肅定西和寧夏西海固,當我站定在漫漫無際的騰格里沙漠之中時,我總在想,僅僅是樓蘭人來不及種樹了嗎?世界舊大陸的悲劇就不再發(fā)生了嗎?
事實上,中國西部因貧困而蒙昧、因蒙昧而無節(jié)制地生育、又因恐怖的生育而降臨給生存環(huán)境的巨大的、災難性破壞已經(jīng)發(fā)生——
我在寧夏采訪時,隨處可以看到和聽到貧苦的農(nóng)民和他們的孩子生錢的唯一辦法是挖甘草,即使我在同心縣韋州鎮(zhèn),很優(yōu)秀的老師在贊揚某某女童能艱苦讀書是因為該女童能吃苦挖甘草,贊揚該父母能供女孩念書也是要領我參觀滿屋子的甘草。人們居然不知道這一代又一代的挖甘草已經(jīng)把寧夏整個的生存環(huán)境給毀得面目全非……
歷史上的寧夏不是今天這樣被沙漠和禿嶺緊緊包圍,自古就有“天下黃河富寧夏”之說,“黃河兩岸,沃野千里”。唐人韋蟾在《送盧潘尚書入靈武》(靈武為今寧夏靈武縣)詩中寫道:“賀蘭山下果園成,塞北江南舊有名,水木萬家朱戶暗,弓刀千隊鐵衣鳴”,說的就是寧夏“糧果飄香耕耘忙”的景象;《山海經(jīng)》說六盤山上“其木多棕”。棕是亞熱帶植物,大量生長在六盤山上,足見六盤山和它腳下的西海固氣候多么溫暖濕潤。然而今天的寧夏已是“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春天的風可以將禾苗吹死、掩埋,夏天的風可以將莊稼“青干”在地里,秋天的風常使成熟的農(nóng)作物紛紛落粒;曾經(jīng)青山蔥蘢的六盤山下的西海固如今萬山禿盡,每年水土流失數(shù)萬平方公里,每年損失1億多噸肥沃土壤,成為黃河中上游水土流失最嚴重的地區(qū)之一;寧夏土地沙化面積已達17000平方公里,地處西鄂爾多斯荒漠區(qū)的鹽池縣因濫挖甘草而使土地沙化面積已達700多萬畝,占縣內(nèi)沙區(qū)面積的86%!
甘草,又稱“藥王”,屬國家保護植物。在寧夏這樣的干旱荒漠區(qū),保護甘草更是保護草原的重要手段之一,然而寧夏卻在瘋狂地挖甘草。作家徐剛曾在《瘋狂的寧夏草原》一文中披露:最早的“瘋狂”始于1984年,4個縣70多萬畝草場全部被破壞。1985年中寧縣藥材公司在完成下達收購10萬斤甘草的任務之后,又超收70萬斤。草原管理部門向藥材收購部門打官司,要求交納草原建設費,然而官司輸了。官司都輸了,以后還能管什么?于是人們又一次瘋狂地擁進了草原,不挖白不挖。1987年,寧夏自區(qū)至縣,又下達了收購350萬斤甘草的任務指標。1993年,數(shù)千人、上百輛手扶拖拉機浩浩蕩蕩開進了鹽池縣草原,埋鍋燒飯、安營扎寨地挖起了甘草。70位農(nóng)民跑到銀川上訪,問“草挖光了羊吃什么”。于是自治區(qū)政府下文“禁止采挖甘草”,然而瘋狂的采挖者們依然挖了4個月,把所有有甘草的草原全部翻了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