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韋州后,馬新蘭專門召開一個全校大會把臧健的東西轉交給馬小玲,她要在孩子們心上留下一個儀式。
此后,臧健就和小玲通信,小玲每學期的考試答卷都寫得工工整整,由父親寄給臧健。
1994年臧健一行到韋州做口述史訪談時專門去了小玲家,小玲又高興又緊張。臧健給小玲帶來了書包和自己女兒的許多許多的書。小玲,阿姨看看你的書包。臧健說。小玲拿來了,是個又臟又破的白塑料袋。小玲,你看,阿姨給你從北京買來了新書包,還有這么多書。小玲你一定要好好學習,這書包里裝的全是知識。小玲,你會做什么,能告訴阿姨嗎?小玲終于說話了。小玲緊緊拉著臧健的手。那一刻臧健的心被淚水淹漬了,她想,她和小玲有一種前世今生的緣分。
后來寧夏自治區(qū)教科所陳少娟資助300元幫助小玲念完小學,1997年已考上韋州中學的小玲每年接受著臧健500元的資助。
故事還沒完。1998年7月,韋州女小的馬虹以很優(yōu)秀的成績考上了同心縣重點中學,但馬虹姐妹6個,5個都輟學的輟學、不念的不念,馬虹父母絕不同意再讓馬虹上中學。馬新蘭知道后越想越覺得可惜,她想找一個幫助馬虹的人,她想起了和臧健一起來韋州的中國兒童基金會的丁鵬。她讓馬虹給丁鵬寫封信,她也親自給丁鵬寫封信??砂l(fā)信時怎么也找不到丁鵬的詳細地址,她就把信發(fā)給了臧健,她托臧健把信轉丁鵬。臧健呢,收到信后一刻也不停地為馬虹想辦法,她知道丁鵬那年從寧夏回京不久就調到了中國銀行,臧健覺得這么多年她們也沒來往把信轉去也不大好,臧健就問全國婦聯(lián)春蕾計劃能不能救助,回答:春蕾計劃只資助小學女童,不資助中學女童。于是臧健就找到弟弟一家商談,能否資助馬虹。弟弟一家欣然應允,并決定以弟弟的女兒臧彤的名義進行資助,每年500元。臧彤在1998年夏季以652分的優(yōu)異成績考上了北大生命科學學院;臧彤在中學時代就曾想資助一個貧困地區(qū)的孩子念書。
1998年9月我到達韋州女小時,馬新蘭把臧健和臧彤資助馬小玲、馬虹上學的信及匯款單復印件一一拿給我看。這一年的歲末,在北大勺園,臧健請我吃韓國料理,我發(fā)現(xiàn),這實在是一位柔情善感、充滿同情心的知識女性。我向她索看了馬新蘭、馬虹寫給她和給她侄女臧彤的回函。至此,我有一種感覺,中國的女兒們,把善意與良知、把理性與同情織梭般織成了北京至大西北橫跨天際的彩橋,這彩橋接通了西部女童抵達另一種人生的路。
西鄂爾多斯荒原下雨了。
那一個雨夜我住在了韋州,窗外,韋州一片漆黑寂靜,雨點緊一陣慢一陣地敲打著窗欞。
馬新蘭坐在我的對面,和我說著很長很長的夜話。
荒原的雨聲,遼闊而貼近……
之七 六盤山下不眠的傾聽
臧健在北大勺院2號樓門前等我,她很高地站在雪后的陽光下。雪后的陽光分外燦爛,穿著豆綠色羽絨服的臧健分外燦爛。“你是梅潔……”“你是臧健……”當我們幾乎同時在行人中認出對方時,我想肯定有一種不朽的默契在我們心中同時升起。
在2號樓內的韓國料理間,我迫不及待地給臧健拿出了馬小玲的照片。臧健反復撫摸著照片,驚喜得一遍又一遍地說:“都長這么大啦……”看著臧健充滿母性的愛憐我很感動,我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呀,小玲今年都15了……”“我本來說今年暑假領著我女兒和臧彤到韋州去看看小玲、馬虹、馬新蘭的,后來有事又耽誤了……1993年新蘭給我?guī)н^小玲一張照片,我實在沒想到5年后又有人給我?guī)碚掌闭f著話,臧健一雙溫柔細長的眼睛一刻也沒離開照片上的小玲。
馬新蘭領我在韋州的土街土巷走了很遠的路,走出了鎮(zhèn)子、走過了河灘,走到了兩間小土房前,就走到了小玲的家。小玲在屋外的一小塊地里挖土豆。土豆很小,核桃那么大,像我在窯山看到的一樣。
“今年天旱,沒長大……”小玲望著我,很靦腆地笑。讀初二的小玲已長成大姑娘樣,樸實、健康、大方、耐看,有一種成熟美。
“讓梅阿姨給你照張相,給臧健阿姨帶去?!瘪R新蘭說。
“那我換件衣服……”馬小玲說。
“不用換,這就挺好?!瘪R新蘭說。
“你就挖土豆,我給你照?!蔽艺f。
于是,在土豆地里,我給挖土豆的小玲拍了五六張照片。那時我就想,我是一定要把照片帶給臧健的。
就著兩盤石鍋拌飯、兩條炸黃花魚,我和臧健的話題就沒離開小玲,沒離開西部女童。然而,我聽到更多的是“大齡女童”。作為研究中外婦女問題的學者,臧健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問題領域。
以往無論是兒童學或生物學或統(tǒng)計學的研究,習慣將兒童年齡定義在0-14歲,15歲以上即與成年人同等看待,臧健說,聯(lián)合國兒童發(fā)展基金會的定義,將兒童界定為0-18歲。這一概念從1995年開始,已為我國政府所接受。因此,我們今天談論女童,應指0-18歲的全體女孩子。
兒童按照不同的年齡大致可以分為三個發(fā)展階段:0-5歲為嬰幼兒期,6-12歲為學齡期,13-18歲為青春期。女童研究的范疇,應包括女童生長、發(fā)育、就業(yè)的全過程,也就是說我們考察歷史形成的以及不斷演變的對女童的歧視,關注女童所應獲得的平等權利是否受到侵犯,應包括女童從出生到青春期的整個發(fā)展階段。
臧健在多年的研究中、尤其是在1993年7月赴寧夏做“口述史”訪談中發(fā)現(xiàn),貧困地區(qū)的失學女童不僅僅局限于學齡期兒童,13-18歲的大齡女童失學問題往往更為嚴重。相比來講,大齡女童的生存狀況更為不利。種種原因,貧困地區(qū)有70%適齡女童不能入學,這就勢必造成貧困地區(qū)有70%的13-18歲的沒念過書或只念過一二年書的大齡女童文盲。這些女童再也無法進入學校,即使在西部女童教育搞得好的地區(qū)和學校,大齡女童也因為年齡偏大正規(guī)學校無法接受而失去受教育的機會。這部分大齡女童文盲將構成下個世紀初中國婦女文盲的主體。臧健說,目前的研究表明,婦女受教育程度與初婚年齡之間存在著密切關系,貧困地區(qū)大齡女童受教育程度低是她們早婚早育率高、多胎多育的基本原因。
臧健說,90年代以來,世界發(fā)達國家與發(fā)展中國家處于青春期的大齡女童賣淫、性交易與性剝削問題,在我國也開始出現(xiàn)。在發(fā)達地區(qū)城市中做三陪女、賣淫女的,大部分來自貧困地區(qū)和貧困家庭,其中有相當部分是未成年的大齡女童。賣淫是個遍布全世界的社會問題,僅靠公安部門打擊是不夠的,它需要全社會的努力。假如貧困地區(qū)的大齡女童能夠享有受教育的權利,假如她們能夠得到技能培訓,假如她們具備了發(fā)展能力,她們中大部分人就不會選擇賣淫脫貧的方式。就此問題,臧健在1993年的“口述史”訪談報告中,在1995年世婦會女童論壇上,在1997年“貧困地區(qū)女童發(fā)展戰(zhàn)略研討會”上,多次呼吁政府和全社會予以關注。
臧健認為,在女童失學輟學比例和大齡女童文盲相當高的地方,非正規(guī)教育不僅使女童特別是大齡女童重新享有受教育的權利,更獲得參與社會的機會,其作用不可低估。非正規(guī)教育往往是與貧困相聯(lián)系的,越是貧困的地區(qū),其效果越明顯。非正規(guī)教育不能反映一個國家的教育水平,卻是發(fā)展中國家借以促進改善貧困地區(qū)女童狀況的有效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