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排的弟兄都有些緊張,槍管指著青年,杜克向他們擺下手,示意放下槍。
青年向杜克的臉伸出右手,杜克沒有動,眼神友善。
手越過了杜克的臉,在他鋼盔一側的青天白日徽章上停住,手指細細撫摸。野人山的叢林里散落了無數(shù)遠征軍的尸骨,也散落了無數(shù)這樣的徽章。
“你們不是日本軍,你們是中國軍?!鼻嗄甑恼Z調雖然含混生硬,但可以肯定說的是漢語。
“我們是來揍日本人的。”杜克笑了。
青年回頭說了一句土話,一幫原本神情木訥的男人臉上綻出了笑,露出滿口黑牙。
“我叫嘎烏,我們是當?shù)氐目藲J人?!鼻嗄暾f。
緬甸人把這些世代定居在野人山深處的土著和緬北的少數(shù)民族統(tǒng)稱為克欽人。英國人在印度創(chuàng)建的“欽迪特遠程突擊隊”就在緬北山區(qū)招募了千余名克欽青年,訓練后投入到緬甸日軍后方從事抗日活動,效果顯著;之后史迪威仿效此做法,也在緬北山區(qū)招募了一批克欽青年組建“克欽別動隊”,負責滲透緬北敵后,從事破壞、宣傳、情報和營救活動。日軍在全面占領緬甸后露出了本來面目,除了緬奸,緬甸人對日軍的態(tài)度,已從最初的支持變?yōu)閿骋暋?/p>
也許是因為共同的敵人,嘎烏很熱情,邀請A排到他們寨子里作客。路上嘎烏告訴他們日軍對他們做的壞事——不但搶他們的獵物和牲畜,還殺他們族人,連女人和孩子也不放過;在路上到處埋設地雷,炸死炸傷了很多克欽人,弄得男人不敢出去打獵,女人也不敢出去采集食物。嘎烏氣不過,就帶了寨里的青年偷襲山里的日軍小組,他的槍和水壺就是殺死日軍后的戰(zhàn)利品。
A排跟著嘎烏越往大山深處走就越是悚然。一路上都是陷阱,坑里密布著倒插的竹簽、浮草下鋒利的獸夾、浸了毒液的絆發(fā)箭、懸在樹頂?shù)睦茄琅摹ど夏膫€都不用回去了。再往里走,道路開始明顯,但情景更加恐怖——隔一段距離就是一根木樁或吊索,木樁上插著人頭,吊索上掛著死尸,或腐爛或風干,被鳥獸吃去眼珠的眼眶像在猙獰地盯著他們;一只烏鴉棲在一個人頭上,嘴里叼著一截看不清的臟器,眼里閃著漆黑的亮光。這一切在鉛灰色天宇的映襯下,顯得無比陰森詭異。A排的弟兄感覺像在走向地獄。
剃頭佬斜一眼邊上面色發(fā)白的花子,冷不丁一拍他肩膀,嘴里哇地一聲怪叫?;ㄗ觿×乙欢?,一下軟坐在地上,尿差點兒沒嚇出來。走在后面的青狼猛地一搡剃頭佬,把他推得一個趔趄。
“啥玩意——”青狼把花子拉起來,“你啥時候能有點兒尿性?”
“咋地?不服???”剃頭佬學著青狼的東北口音挑釁。
青狼目光斜過來,直愣愣地刺向剃頭佬。
“看什么看?不服就過來干你爺爺!”剃頭佬橫慣了,看不得有人比他橫,他早就想找點兒事跟青狼干一架。
青狼放開花子就要上來,花子忙一把扯住他。
剃頭佬也要上前,一只手從后頭伸過來,一下把他拽到了前邊。剃頭佬眼里兇光一閃,看清是岳昆侖,那點光又沒了。這世上如果有一個他絕不會動手的人,那個人只會是岳昆侖。
“死東北佬——”剃頭佬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杜克和嘎烏走在隊伍前列。嘎烏看杜克一直望著路邊的那些死尸,解釋說:“都是我們殺死的日本軍,寨里人不讓埋?!?/p>
杜克知道那些死人是日軍,尸體上土黃色的軍服還在,他只是覺得這過于野蠻殘忍。但戰(zhàn)爭就是這樣,人類用所能想到的最野蠻殘忍的手段來對付同類,以前如此,現(xiàn)在如此,將來還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