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在哪兒
賈興一聽到我的名字,就如一輛笨重的坦克向我撲來。
“老劉啊,你好啊,久聞大名,心儀已久,一見如故啊,老朋友?!?/p>
我被他粗壯的雙臂箍得緊緊的,他那生猛海鮮般的胡楂子臉還貼在了我的腮幫子上。四十好幾了,我還從沒有跟個大老爺們兒如此親密過,渾身不得勁,從后背到屁股根兒都覺得發(fā)麻出雞皮疙瘩。
賈興對招呼簽到的人說:“把我們倆安排到一屋,我們痛痛快快聊聊?!?/p>
賈興長得五大三粗,整個一個圓。走路時先要擺兩下手臂,否則就發(fā)動不起來。這副模樣實在是和文字聯(lián)系不到一塊兒,偏偏他也寫小說。有幾次,我和他的小說發(fā)在同一期雜志上。這次應(yīng)邀來參加筆會也是因為我倆又在《爛漫》雜志上同時發(fā)表了中篇小說。
三天的筆會,我?guī)缀醣毁Z興給承包了。我去跟一位從前筆會上認(rèn)識的關(guān)系有點曖昧的女友約會,他也跟著,弄得我連想搞點小資情調(diào)的機會都沒有。在會上,賈興逢人就說,我和老劉是老朋友了,連我老婆和兒子都知道他,我們倆的作品常在一起發(fā),緣分啊。
筆會結(jié)束后,賈興意猶未盡,跟著我又到了洛陽。我陪他游了龍門、白馬寺,吃了洛陽水席、漿面條。分別時,他眼圈發(fā)紅,說我夠朋友。他那胡楂子臉就又讓我起了回雞皮疙瘩,真受不了。賈興說:“朋友,有機會到我那里去啊,我請你品嘗大龍蝦,還有海鮮一樣鮮美的漂亮妹妹。我知道,這次開會我耽誤你會情人了,哈哈哈?!被疖囬_動了,他還探出頭可著嗓門兒喊:“你一定來啊,不然我可跟你急!”
其實,筆會上熱熱鬧鬧嘻嘻哈哈,過后新鮮勁也就風(fēng)吹云般消散,誰也不會把幾天筆會上承諾的事太當(dāng)真。賈興可不這樣,每個月都要給我打一次電話,正經(jīng)不正經(jīng)地東拉西扯一番,掛線時總要強調(diào)一句:“朋友,有機會來玩啊?!蔽乙泊蛑f,一定一定。
事有湊巧,半年之后,單位還真把我派到賈興所在的城市辦事。公事很快就辦利索,剩下的時間就是游山玩水。原本不打算跟賈興聯(lián)系,自己轉(zhuǎn)轉(zhuǎn)省事還自在??墒莵砹艘惶藶I海,如果不同賈興見一見,日后他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我便撥通了賈興的手機,電話里傳出賈興咋咋呼呼的聲音:“喂,朋友,你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泡情人泡膩了吧?最近可沒見你發(fā)表什么東西啊。喂,朋友,你在哪兒?”
我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什么什么?你來濱海市了?”
我說,是呀,來品嘗你的大龍蝦和海鮮妹妹啊。
電話里的賈興遲疑了一下:“咳,朋友,太不巧了,我剛好出差在外地。你在濱海能待幾天?”
我說,兩天,星期二就得回去,票都訂好了。
賈興嗓門兒又高了:“不行,朋友,你等到星期三,我星期三無論如何趕回去,咱哥倆得喝一杯?!?/p>
我說,你別管我了,忙活你自己的事吧,有機會我再來。
我又給濱海報社的一位朋友打電話,這位朋友聽我說賈興出差了,說,不可能啊,上午還見他來報社送過稿子呢。
我有了些別扭。
賈興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來電話,問我都去哪兒玩了,吃什么好東西了,并熱情地給我推薦游玩的地點,還說去了之后呢就找誰誰誰,就說你是我賈興的朋友,他們不敢不給面子的。
星期二上午,我正躺在賓館房間的床上看新聞。
賈興又來電話:“喂,朋友,你在哪兒?”
我忽然就壞壞地說,賈興啊,我已經(jīng)在回洛陽的火車上了。
電話里的賈興急了:“喂,老劉,你不夠意思嘛,說好了你等到星期三啊,我就怕你著急,事沒辦完就提前趕回來了,剛剛下飛機,正在回城的路上。中午的飯我都訂好了,海天大酒樓噢。老板是我哥們兒,專程給搞的新鮮的龍蝦啊,你這不是害我嘛?!?/p>
我說,哈哈,我和你開玩笑呢。沒見你,我怎么能走啊。我就在迎賓館328房間等你呢。
電話里的賈興聲調(diào)又低了:“???啊,那好那好。一個小時之后,我們不見不散啊?!?/p>
我忽然覺得自己挺沒意思,干嗎嘛,兩人一見面反而會失去更多的東西。
我打了車直接去了車站。
北上的列車緩緩啟動了,我的手機又響了。
賈興真的急了:“喂,我就在迎賓館門口。朋友,你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