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刀之陰面(21)

刀尖:刀之陰面 作者:麥家


我說得有鼻子有眼,有時間,有地方,地方就是雙魚咖啡館,時間就是那一天。我父母親完全相信了,因為這是我這幾個月來唯一一次出門,他們都記得這事。我這么說的目的,就是要他們別管我這閑事,管不了的,沒人會再娶我的,死了心吧。

但我父母沒有死心,他們背著我讓阿牛哥去找高寬,他們想同高寬私下談一談,爭取改變他。我后來知道,當時高寬已經接到命令要去重慶,阿牛哥找到他時,他正在準備行裝,很忙碌,沒時間接待他,加上一聽是我父親要見他,一股惡氣涌上心頭,態(tài)度很惡劣,只說了一句:“堂堂的馮大人要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他的女兒我高攀不上,回吧?!?

就關了門。高寬以為我嫁給富家子弟一事是真的,父親聽了高寬的“回音”,以為真是他把我拋棄了。很奇怪,那段時間,我違心撒的每一個謊言都能成真,無人能識破,這就是命。

高寬,一個有見識的知識分子,一個曾經深深愛我的人,都無法接受現(xiàn)在的我,要忍痛割愛,要分道揚鑣,更何況那些未來的萍水相逢者。這是再簡單不過的推理。所以,我的現(xiàn)狀、我的婚姻,一定讓我的父母親傷透了心,絕望了。為了確保我未來的婚姻,他們絞盡腦汁,用盡心機,決定另辟蹊徑。很快,他們安排我出國去旅游,不可思議又不言而喻的是,還給我安排了一個陪客-阿牛哥。我聽了馬上猜到了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他們是怕我嫁不出去,想讓阿牛來收購我這個“廢品”!陪我出國旅游是假,創(chuàng)造機會讓我們培養(yǎng)感情是真。

可憐天下父母心!

可對我來說,這無異于養(yǎng)了幾個月的“傷口”又被扒開了,還撒了一把鹽。我欲哭無淚,既沒有爭辯也沒有傷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心痛極了、失去反抗的麻木和冷漠。那天晚上,是我最后一次面對母親,她看我無動于衷,催促我表態(tài):“點點,你說句話啊,你怎么想的?如果你同意的話,你爹要給你們去辦出國通行證、簽證,有一大堆事呢?!?

我看看媽媽,輕輕地說:“媽,讓我想一想,我明天給你答復好嗎?”媽媽勸我說:“你不要想得太復雜,我們就想讓你出去走走,散散心,看看世界,交交朋友。”

我說:“知道,媽你去忙吧,我好累,要休息一會兒?!?

媽媽走后,我覺得我的靈魂飛走了,剩下的只是一具空殼子。我真的感到很累,像死了一次那樣的累。

我可以想象,如果待在這個家里的話,我的傷口將會不斷地被人以關心和愛的名義打開,因而永遠不可能愈合。與其留下來受煎熬,不如一走了之。這天晚上,我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家。我寫了好幾份留言,有的很長,都被我撕了,最后我只留下了一句話:

爸爸、媽媽、大哥、大嫂、二哥、小弟,我走了,你們不要找我,就當我死了吧!

就走了。

像一只迷途的鳥永遠飛出了巢。

當一個人真心要躲藏起來,別人是很難找到的。我連夜離開上海,坐車,又坐船,第二天傍晚才到達目的地─一個跟我家里人從來沒有來往過的女同學家里。這里離上海市區(qū)有四五十公里,沒有汽車,沒有郵局,沒有警察,只有水牛、桑樹、竹林、池塘、雞啼、鳥鳴。同學的父母都是養(yǎng)蠶的桑農,我每天在鳥叫聲中起床,吃過早飯出門,和同學一起去桑園摘桑葉,下午去河里摸螺螄、網魚,晚上天一黑就上床睡覺。新的生活方式讓我變成了一個新人,沒有了過去的榮華富貴,也沒有了過去的生不如死的痛苦,我在用疲倦和粗糙的生活抹平痛苦,只是有時晚上失眠時,痛苦才會重新造訪我。不過總的來說,我對現(xiàn)狀是滿意的,如果允許,我愿意就這么一直活下去,直到老死。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