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忌山一夜記(8)

山魔:嗤笑之物 作者:(日)三津田信三


大門都快被我拍碎了,既然被我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打死我也不在山中野宿。

“其實(shí)我在進(jìn)行成人參拜……”

隔著門板,我開始不停地說明自己的處境,在第三者看來,我現(xiàn)在的樣子或許很滑稽,但當(dāng)時我慌得幾乎失去了理智。

大門打開了。

“啊……”

我嚇了一跳,因為站在門后的并非剛才那個年輕人,而是個五十開外的中年漢子。

“晚、晚上好……”

我下意識地彎腰行禮,男人抬抬下巴,似乎在示意我進(jìn)去。

“失禮了?!?/p>

進(jìn)門的地方是一塊土間。土間就是一般民家中脫鞋的地方,地勢略低于鋪著木制地板的板間。但這這座房子的土間不像普通人家那樣只有一小塊地方,而是朝左邊延伸。墻上掛著好幾件蓑衣,順著墻壁往前走,繞過外側(cè)的板間,就能到屋后面的廚房。

我還來不及細(xì)看屋內(nèi)的樣子就呆立在原地。

屋內(nèi)的情景然我感到詫異—為何這么說呢?這座房子里,除了我剛才看見過的兩個男人,還有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年輕女人以及一個女孩。他們好像是在這里生活的一家子。

神戶人都害怕這座山,他們居然住在這里……

“怎么了?快上來啊?!?/p>

見中年漢子面有不悅,我連忙脫掉草鞋,坐到板間中央的圍爐旁。這個位置剛好背對著出入口的木板門。坐在我對面的就是第一次來開門的那個年輕人,他看上去二十多,接近三十的樣子。中年漢子在我的右手邊坐下。我來之前,他們一直都分別坐在這兩個座位上吧。

有些怪異的是,中年漢子的背后好像有一座壁龕。壁龕里掛著一幅圣德太子騎黑馬的掛軸。掛軸有些年份了,前面還擺放著一個用布蓋住的圓形物體。是供品嗎?但干嗎要用布蓋起來?供品前擱著一個好像很高級的打火機(jī)。那東西擺在這間屋子里的感覺十分奇怪,就像古裝片里突然闖進(jìn)個現(xiàn)代人一樣突兀。

中年漢子身材并不高大,卻很結(jié)實(shí),沒有多余的肥膘。年輕人長得挺高,卻有些瘦。當(dāng)然,和我比起來還是壯實(shí)很多。這兩人的衣著都很破爛,臉臟得就像剛從煤窯里爬出似的。如果在大街上遇到他們,或許會把他們當(dāng)成要飯的乞丐。

房子里有一半的空間都是板間。左手邊五分之一的空間是剛才說的廚房。土間里有兩座可以煮飯的灶臺。后面墻壁左面的那扇門,應(yīng)該就是民宅中的后門吧。后門右面的樓梯通往二樓,樓梯下面堆放著棉被,后面的角落里有兩扇展開的屏風(fēng)。屏風(fēng)很大,一扇呈直角展開,另一扇展平,看上去就像字母“L”。透過屏風(fēng)的縫隙,可以看到里面放著一個像是洗澡桶的東西。應(yīng)該就是洗澡桶,洗澡的時候在土間燒水,然后直接運(yùn)到屏風(fēng)后面倒進(jìn)桶里。洗澡桶右面的墻上有一個和壁龕差不多大的棚子,上面一半放著鍋碗瓢盆之類的生活用具,另一半則排列著差不多大小的罐子。

里屋顯得有些凌亂。老婆婆和年輕的女人坐在里屋正中央的后方,也就是年輕人的背后。她們雙手不停地忙活,似乎是在縫補(bǔ)衣物。梳著河童頭,頭發(fā)毛毛糙糙的女孩玩著小布包,時不時地在祖母和母親的身邊繞來繞去。大概是很少見外人吧,她躲在兩人身后偷偷地看我。年輕女人讓她別這么沒禮貌,但女孩根本不聽。

一開始我還以為中年漢子和老婆婆是夫妻,而年輕人和年輕的女人是他倆的兒子與媳婦,女孩則是年輕夫婦的孩子。但觀察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像,難道是因為我這個外人在場,他們才表現(xiàn)得很拘謹(jǐn)嗎?似乎不是這個原因……總之這幾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怪怪的,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進(jìn)屋沒過多久,我就有些后悔了。鬼屋這兩個字又重新浮現(xiàn)于腦海,不安感逐漸擴(kuò)大。

如果不說點(diǎn)什么,我怕自己會瘋掉。當(dāng)我正在思考該說些什么的時候,中年漢子突然問我。

“肚子餓嗎?”

經(jīng)他這么一提,我才感到五臟廟早就已經(jīng)在敲鑼打鼓了,便從頭陀袋里摸出最后一個飯團(tuán)。男人把鐵鍋掛在爐子上面的吊鉤上,我馬上就聞到了一股味增湯的香味。年輕人從飯桶里盛了一碗飯,連同醬菜一起端給我。

異樣的氣氛被食欲沖淡,我就像個吃不飽飯的孩子似的把飯菜和湯汁消滅得干干凈凈。吃完后,喝上一口茶水,我才考慮該下一步該怎么做。

他們住在這里肯定有他們的理由,我只不過今晚在這里住一夜,又何必管這么多呢。我只不過是個一去不回的旅人,這輩子應(yīng)該不會和他們再見面。如此來看我還是不聞不問比較好。

我想得倒挺好,但好奇心和恐懼心同時在我耳邊竊竊私語。

好奇心問我:這戶人家為什么要在乎山上蓋房子?他們知道這是別人不敢靠近的地方嗎?恐懼心則說:你根本就不認(rèn)識他們,毫無防備地留在這里過夜,不怕出意外嗎?最后好奇心和恐懼心達(dá)成了共識,它們一起問我—

這些人住在山里干嗎?

這讓我怎么開口呢?我既沒膽量單刀直入地問,又不擅長拐彎抹角地說。

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辦法,還是先找點(diǎn)話題打破僵局再說吧。

“你是鄉(xiāng)木家最小的那個兒子吧?”

沒想到中年漢子先發(fā)話了,他望著圍爐里的火焰問道。

“是,是的……我是四男,名叫靖美?!?/p>

“我記得你好像去東京了吧……”

“對,我在東京讀的大學(xué),現(xiàn)在是中學(xué)里的老師。”

聽我這么說,坐在里面的老婆婆和年輕女人偷偷地瞥了我一眼。內(nèi)側(cè)的光線比較昏暗,圍爐的火光照不到那么深的地方,所以我沒看清她們瞧我時帶著怎樣的表情。發(fā)現(xiàn)我在看她們,她們連忙害羞地低下了頭,我只得放棄觀察她們的表情。

“哦,那可真了不起。”

中年漢子說這話時,我正在看那兩個女人。他把目光從圍爐移到我的身上,我收回視線時正好與他對視。

或許是我想得太多了,總覺得他說話的口氣和眼神里帶著一種嘲笑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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