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他們都在一起。
晚上到底順了顧常德,吃的西餐。幽芷以前也吃過一兩回,可左右是吃不慣,因而吃得很少。西餐館倒是很漂亮,富麗堂皇,水鉆吊燈熠熠生輝,四周墻壁上還懸掛著一排西洋油畫。幽芷很喜歡看畫,這次當(dāng)然看得目眩神迷。
出餐館時(shí),暮色四合,華燈已上,萬家燈火。一陣涼風(fēng)突地直往身上竄,幽芷打了個(gè)哆嗦,不禁環(huán)抱住雙臂,暗惱沒有帶披肩出來。回頭看姐姐,沈清瑜見幽蘭有些冷,環(huán)住她的臂膀抱著她。
姐姐被呵護(hù)得這樣好,幽芷不禁淺淺笑了笑,吸吸鼻子,抬起頭仰望蒼穹。月明星稀,清輝的月光投射過來,卻因?yàn)槌鞘虚W爍的燈光而將星子變得黯淡,忽明忽滅,模糊得看不大清。
幽芷正仰著頭,忽然有淡淡的溫?zé)釟庀⒗@過來,從耳邊一直縈到脖頸。似是覺察到什么,突然之間,幽芷動(dòng)也不敢動(dòng)。
意料之中的那已經(jīng)熟悉起來的聲音果真即刻響在耳畔:“我送你回去?!庇能坡D(zhuǎn)過頭來,真的是他。她的眼神閃了閃,用很細(xì)的聲音拒絕:“不用,我可以……”
說罷,她轉(zhuǎn)過頭微微一笑。
在她轉(zhuǎn)過頭的一瞬間,他忽然有種等了千年的感覺。
仿佛已然千年,他就是為了等待她一個(gè)轉(zhuǎn)身的回眸。她的雙頰透著紅暈,在路燈的投照下,那雙明眸亮如星辰。
他看著她睫毛微顫,細(xì)聲拒絕。然而他是不會(huì)愿意聽她的拒絕的,所以立即打斷她,不由分說:“我送你回家?!彼纳袂榕c語氣再一次不容她拒絕,她只好回過頭想向幽蘭求助,幽蘭卻只是笑笑不說話。沈清瑜拉著幽蘭邊走遠(yuǎn)邊道:“三弟,幽芷就托你送了,你可得好生待人家!”她一聽他那話,怎會(huì)不明了其中的意思,羞得垂首。下一秒,他已環(huán)住她的腰,合著她的腳步向雪佛蘭走去。
他開車,她坐在他旁邊的副駕上。連何云山都沒有跟隨,整個(gè)車廂里就只有他和她。車?yán)锏故桥投嗔?,她透過窗戶望向外面,一盞盞路燈流動(dòng)成一條明亮的線。她不曉得該說什么,她與他分明還是陌生的,分明還是今天剛剛認(rèn)識(shí)的陌生人。第一次,她第一次這樣清晰地聽到時(shí)間“滴答滴答”流逝的聲音,似乎就這般跌進(jìn)虛無。
她盡量讓自己離他遠(yuǎn)一點(diǎn),再遠(yuǎn)一點(diǎn),挨著車門,拘謹(jǐn)?shù)刈?。然而他注意到了。他注意到她的慌,注意到她的拘?jǐn),注意到她的刻意遠(yuǎn)離。他很想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査秊槭裁矗罱K忍住了沖動(dòng),努力克制保持平靜。
“你離那么遠(yuǎn)做什么?”他的聲音突然響起,讓她嚇了一跳。她轉(zhuǎn)過一瞥,又慌忙移開,輕聲道:“沒有……只是瞧著外頭的燈。”暗地里還是不留痕跡地向他靠近了些。
“你多大?”
她不明白他為何唐突地問這個(gè),但仍舊答道:“十九?!?/p>
他笑笑:“十九歲,年輕真好。”
她聽他這般說,像歷經(jīng)滄桑似的,不禁也笑道:“三少真說笑,難道你不年輕么?”他揶揄道:“大你五歲,怎么不老呢?”
這么一笑,原先的不自在全然被沖刷掉,她慢慢放松下來。
“你還在上學(xué)堂么?”她“嗯”了聲,又道:“在十四女中?!彼f得很輕,然而他聽得仔細(xì)。
他喜歡聽她的聲音,軟軟的、暖暖的,仿佛有一種魔力讓他的整個(gè)世界都安寧了下來。
雪佛蘭在街上駛過。他開得并不快,因?yàn)樗胨臍庀⒛茉谲嚴(yán)锒嗔粢粫?huì)兒,然而視線中的楚家最終愈來愈近。
他聽著她說話,偶爾微微側(cè)過頭去看她。車廂里很暗,她的臉于是因著路燈忽明忽暗。帶著一抹淺笑,那張容顏宛如水晶一般,在那里耀出光來。他突然一個(gè)急剎車,在緩過神來之前只聽到一聲尖銳,車停在了路邊。
她嚇了一跳,剛欲問怎么了,轉(zhuǎn)過頭,他的手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拂上她的頰,隔著車座拂過來。他的臉就近在眼前,暖暖的呼吸溫?zé)崃怂谋羌?。她驚駭,茫然而又驚慌失措地盯住他,動(dòng)也不敢動(dòng),手死死地揪緊車座墊子。幾乎不敢呼吸,她只覺得害怕,因?yàn)闊o措而害怕。但他依舊慢慢近過來,慢慢俯下頭。
她慌到了極點(diǎn),不知怎的突生了勇氣,顫聲道:“我……我要回家。”他卻置若罔聞。溫?zé)岬挠沂忠雅首∷暮箢i,他俯就在她耳后低語道:“芷兒,你難道不明白我的心意么?”他們的距離近到只剩一線,她再也無處可躲,猛地用盡力氣欲推開他,拼命地想掰開他的手臂,顫抖著:“我要回家……回家?!彼徊涣羯?,指甲抓傷了他,手卻止不住地顫抖。他吃痛“啊”了一聲,終于松開手。
她又驚又怕,烏黑亮圓的一雙眸子寫滿慌亂。他用手按一按傷處,她只聽到自己淺促的呼吸,一顆心像是要跳出來了。她倉(cāng)皇得跌入陷阱的小鹿,直直瞪著他,倉(cāng)促地低喃道:“我要回家……你讓我回家……”
他知道她不似那些留洋的女子,更何況又生性情怯,而自己一時(shí)間的情不自禁竟讓她這般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