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斯克里亞賓關于超人的議論,純粹是俄羅斯人對極端的一種追求。的確,要想使音樂有價值,它就應當成為超音樂,不僅音樂應當如此,世界上一切事物要想使本身有價值,都應當超過自己。人,人的活動,都應當包含無限這一因素,使現(xiàn)象變得明確,有性格。
由于我現(xiàn)在在音樂方面已經(jīng)落后,由于我和音樂的關系已經(jīng)斷絕,熱情已經(jīng)完全熄滅,所以我關于斯克里亞賓的回憶——當年斯克里亞賓是我生活的內(nèi)容,是我借以汲取營養(yǎng)的糧食——只有中期的,大約從創(chuàng)作第三到第五奏鳴曲期間的斯克里亞賓。
我覺得《普羅米修斯》和他后來的作品中顯示出來的和諧的光芒,無非證明他是個天才,而不是精神所需要的日常營養(yǎng),但,我并不需要這些證明,因為我已完全相信了他。
過早逝世的安德烈別雷①、赫列勃尼科夫②及其他人,臨終前都曾深入地探討過新的表現(xiàn)手法,都對新的語言懷有一種幻想,都在琢磨、摸索語言的音節(jié),它的元音與輔音。
我從來不能理解這種種考察的意義。我覺得,只有當一個藝術家所掌握的內(nèi)容過多,使他無暇去思考,在匆忙中用舊的語言講出新的話來,他甚至根本沒有弄清楚哪些語言是舊的,哪些語言是新的,這時才會產(chǎn)生最驚人的發(fā)現(xiàn)。
肖邦在音樂方面就是用莫扎特③和菲爾德④的舊語言講出了那么多令人贊嘆不已的新東西,以至這些新東西成了音樂的第二個開端。
① 安別雷(1880—1934),俄羅斯作家,俄國象征主義理論家與代表人物。
② 維赫列勃尼科夫(1885—1922),俄羅斯詩人。
③ 沃莫扎特(1756—1791),奧地利作曲家,維也納古典音樂派的代表人物。
④ 約菲爾德(1782—1837),愛爾蘭出生的鋼琴家、作曲家、教育家。從1802年起移居俄國,從事演奏和教育事業(yè)。
斯克里亞賓也是如此,他在自己事業(yè)的起點上幾乎就是利用前人的手段徹底革新了音樂的感受。早年作品第八的練習曲中,或在作品第十一的前奏曲中,一切都有現(xiàn)代感,一切都充滿內(nèi)在的、為音樂所能理解的適應感,適應于外在的、周圍的世界,即適應于當時如何生活、如何思考、如何感受,如何旅行、如何穿戴。
這些作品的旋律會使您淚如泉涌,從眼角流向臉頰,再流向嘴角。旋律和淚水攪混在一起,沿著您的神經(jīng)一直注入您的心臟,您哭不是因為您悲慟,而是因為它如此準確而清晰地找到了通向您心靈的道路。
突然,一個回答或一種反駁,通過另一種更高的、婦女的聲音,和另一種更單純的交談語調(diào),闖入流動的旋律之中。發(fā)生了不慎的口角,出現(xiàn)了瞬息即逝的糾紛。于是,一種驚人的自然態(tài)的音調(diào)插入作品,而這種自然態(tài)在創(chuàng)作當中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藝術中充滿世人皆知的事情和通常的真理。雖然大家都可以公開地運用它們,然而世人皆知的方法卻久久閑置著沒人來運用。世人皆知的真理應當為極少數(shù)有幸人所掌握,也許一百年能遇上一次,那時它才能真正發(fā)揮作用。斯克里亞賓就是這么一位幸運兒。如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僅僅是位小說家,勃洛克①不僅僅是位詩人,那么斯克里亞賓也不僅僅是位作曲家,而是永遠祝賀的對象,是俄羅斯文化勝利與節(jié)日的化身。
① 亞勃洛克(1880—1921),俄羅斯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