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蒜
本人嗜蒜成癖。說邪乎點兒,縱然日本之大,如此暴食大蒜者,恐怕寥寥可數(shù)。盡管有所反省,卻又苦無良策:
因為每天早晨若不吃上一頭洋蔥大的生蒜,每餐不喀哧喀哧地嚼上一通,就不算吃飯。
嗜蒜如命,又為它的辛辣而涕淚俱下,鼻尖上冒出一層亮亮的汗珠,這讓我不禁有感于自己是動物,對谷崎 ①先生的小說《鮫人》之悲切,感同身受;而每每蒜足飯飽之余,又信誓旦旦:今天要大干一番!
可是大干一番什么呢?其實連自己也茫然。只是吃了大蒜,覺得渾身輕爽,精神抖擻,于是便想大干一番罷了。
既然要大干一番,便坐在桌前,鋪展開五線紙,端肘暝思,續(xù)寫尚未完成的歌劇或交響樂。但是有時毫無靈感,端坐一整天才得一小節(jié)樂思;有時如疾風暴雨,萬馬奔騰,一天幾十頁能一揮而就;有時則一心想到外面散步,遠至八丈島或三浦半島的鄉(xiāng)間小路,徜徉徘徊,欣賞芳草,為長空行云之美而感動,僅此已覺乏力,回來就睡。總之,大干一番無非想入非非,所思與所為并無大干系。然后,每早大蒜照吃不誤,依然信誓旦旦要大干一番。
蒜味兒很沖。按理說吃這許多大蒜,應該蒜味兒熏天,然而我卻不然,全無異味兒,連自己都覺得天生的稟賦,不可多得。更覺沾沾自喜,對朋友吹噓:“怎么樣,你我交往時間不短,是不是從來也沒覺得我有蒜味?”
朋友笑嘻嘻,答曰:“還說呢,長時間以來我已是忍無可忍。你的蒜味兒,嗆得讓人連大氣都不敢喘,真讓我不知如何是好?!?/p>
我由衷地惶惑起來。原來竟把自己聞不到的,錯覺成別人也聞不著,還心安理得哪。
后來,我去了京都祗園的一家餐館。時值盛夏,只穿著襯衫卷起袖子,盤腿一坐便開懷暢飲。有一個藝伎,臉像涂白了的蜥蜴,過來貼著我坐下,不住地用扇子扇我。
我滿以為她是心眼兒好,就用大阪方言對她說:“你心眼兒真好。過來喝杯酒,不用緊著扇了?!闭f著遞過酒杯。
藝伎喝下一杯,結果扇得更歡了,扇法也越發(fā)加碼,超乎尋常。我不耐煩了:
“別扇了。我說別扇了,你沒聽見嗎?我又不是烤鰻魚!能不能別這么一個勁兒地扇。把扇子放一邊兒去!”
“話雖如此 ……”她說著又要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