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相思·塞雁高飛人未還(2)

左手李煜,右手納蘭 作者:子莊


讀至最后,一句“嗚乎哀哉”收束全文,讓人不覺也隨之陷入無盡的悲痛之中……

據(jù)《十國春秋》記載:“初,仲宣歿,后主恐重傷昭惠后心,常默坐飲泣,因為詩以寫志,吟詠數(shù)四,左右為之泣下。”可知李后主為亡兒亡妻所作詩文亦甚多。

例如:

挽辭二首

(一)

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

未銷心里恨,又失掌中身。

玉笥猶殘藥,香奩已染塵。

前哀將后感,無淚可沾巾。

(二)

艷質(zhì)同芳樹,浮危道略同。

正悲春落實(shí),又苦雨傷叢。

秾麗今何在?飄零事已空。

沈沈無問處,千載謝東風(fēng)。

悼詩

永念難消釋,孤懷痛自嗟。

雨深秋寂莫,愁引病增加。

咽絕風(fēng)前思,昏蒙眼上花。

空王應(yīng)念我,窮子正迷家。

感懷

又見桐花發(fā)舊枝,一樓煙雨暮凄凄。

憑闌惆悵人誰會,不覺潸然淚眼低。

層城無復(fù)見嬌姿,佳節(jié)纏哀不自持。

空有當(dāng)年舊煙月,芙蓉城上哭蛾眉。

梅花

殷勤移植地,曲檻小欄邊。

共約重芳日,還憂不盛妍。

阻風(fēng)開步障,乘月溉寒泉。

誰料花前后,蛾眉卻不全。

書靈筵手巾

浮生共憔悴,壯歲失嬋娟。

汗手遺香漬,痕眉染黛煙。

書琵琶背

侁自肩如削,難勝數(shù)縷絳。

天香留鳳尾,余暖在檀槽。

這思念絕不虛假。

“層城亡復(fù)見嬌姿,佳節(jié)纏哀不自持。空有當(dāng)年舊煙月,芙蓉池上哭蛾眉?!?/p>

正值春季,窗外的梧桐花開得正艷,憑欄而望煙雨迷茫,李煜忽然想起和娥皇廝守的時光,懷念哀痛便一發(fā)不可收拾,難以自抑。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花開一年又一年,風(fēng)景未變,人卻陰陽相隔,生死兩茫茫。

文學(xué)史上悼亡詩詞也有很多,如蘇軾著名的悼妻之詞《江城子》:

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東坡十九歲時,與年方十六歲的王弗結(jié)婚。王弗年輕美貌,侍翁姑恭謹(jǐn),對丈夫溫柔賢惠,恩愛情深??上Ф鲪鄯蚱薏坏筋^,王弗活到二十七歲就年輕殂謝了。

東坡喪失了愛侶之后,心中的沉痛,精神上所受到的打擊是難以言語的。

以至于十年之后,忽而一夢,又夢到了那小室的窗前,親切而又熟悉,愛妻坐在那像往日里一樣正在梳妝,情態(tài)容貌,依稀當(dāng)年。兩兩相顧,淚流滿腮。一切都在不言中。這十年的思念之情又豈是言語所能說清楚的。

如李煜的這句“天香留鳳尾,余暖在檀槽” 。

撫摸著焦桐琵琶,仿佛還能觸摸到娥皇的掌心留下的溫度。

十年的光陰,人雖已去,她在人間留下的印跡卻沒有一起消逝。對李煜來說,娥皇用過的琵琶、手巾、衣物依然殘留著她馨香的味道,空氣里還似乎有著她的呼吸,手心里仿佛還存著她暖暖的體溫。

花前月下、曲檻小欄處處是她的倩影,一花一葉、一草一木、一片浮云、一彎月、一朝紅日、一夕雨,都會勾起往日一起度過的回憶片段,引發(fā)一陣哀傷。

十年的光陰,有太多共同走過的路,有太多共同消磨過的時光,那不是今生今世可以忘記的。

《長相思》這闋曾經(jīng)為娥皇探親期間寫的相思之詞,如今亦成了他們天人永隔的絕句——

長相思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yuǎn)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fēng)月閑。

這闋《長相思》雖寫相思,卻不見愁苦,只見飛動的少年情懷期盼著心愛的人兒,這思念明明是沉浸于不可言狀的幸福之中。相比后主后期的秋詞“秋風(fēng)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要好很多。后者全詞雖無一愁字,卻已經(jīng)滿紙是淚。

自古便有詩讖一說,寫這闋詞時,李煜與娥皇只是新婚后暫時的別離,而“塞雁高飛人未還”不知道算不算詩讖呢?

當(dāng)初那相思之情山長水遠(yuǎn)、絲縷綿延。雖然隔了重重山,雖然等到了菊花開敗,但人終究還是回來了。

而這次卻是隔了陰陽兩界,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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