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月 加州(2)

急電:北方四島的呼叫 作者:(日)佐佐木讓


“早安,齋藤先生?!迸娱_口說道,她的表情十分曖昧,看起來像是還沒決定好該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對付眼前的男子,“睡得好嗎?”

“在殺了一個人之后,問我睡得好不好?”賢一郎就這樣站在門邊應道,“如果我回答‘整晚做噩夢、說夢話、睡不好’的話,你們心里對我的印象應該會好一點吧?”

“坦白從寬,請放松點兒?!?/p>

賢一郎再次觀察了一下室內(nèi)的狀況。

這是一間十平方米左右,幾乎接近正方形的房間,墻壁、地板和桌子都是灰色的。在桌子的后面有扇窗戶,不過在靠外側的部分安著鐵窗。天花板上的風扇,正緩慢地旋轉著。賢一郎在桌前的木椅上坐下來,少校也拉了一把椅子到桌旁,巨大的身軀就這樣擠進桌椅之間。

“首先,我先自我介紹一下。”中年女性說道,她綰著深棕色的頭發(fā),全身裹在一套樸素的套裝之中,大概是戴著那副眼鏡,或是身著中性套裝的緣故,她給人的氣質,感覺起來就像是大學教授一樣。

“我叫凱瑟琳·法特,是美國海軍的文職人員,相當于中校。”

賢一郎依然保持沈默,接著那名叫做凱瑟琳的女人,轉頭面向旁邊坐著的彪形大漢。

“我是泰勒少校?!蹦凶佑冒谅恼Z氣說道,“隸屬于美國海軍情報部?!?/p>

站在墻邊的士兵則一直保持著沉默。

賢一郎一直盯著凱瑟琳·法特說:

“我是肯尼·賢一郎·齋藤,美國公民。”

盡管相互報上了姓名,但是灰色房間里的氣氛仍然沒有緩和下來。凱瑟琳并沒有要求握手,而泰勒少校則是繼續(xù)用讓人聯(lián)想起猛禽般的兇猛眼神,盯著賢一郎。天花板上的風扇,慢慢攪動著房間里凝滯的空氣。

過了好一會兒之后,凱瑟琳·法特用手輕輕地觸摸著桌子上的文件說道:

“對于你的種種經(jīng)歷與行為,你是不是該自己說明一下?”

“和你們的經(jīng)歷相比,我的經(jīng)歷是不是會顯得很枯燥無味?”賢一郎用充滿諷刺的口吻回答。

“而且,兩天前被你們抓來的時候,你們似乎對我的事情早就已經(jīng)有所了解了。”

“我們確實對你有所了解?!眲P瑟琳的視線落在手邊的文件上。

“肯尼·齋藤,一九一一年出生于奧勒岡州波特蘭。日文名字叫做賢一郎,意思是賢明的長子。今年三十歲,父母親是擁有永久居留權的日本移民。父親的職業(yè)是園丁,你還有一個弟弟。

“一九二九年,由波特蘭市立埃德蒙特高中以第三名的成績畢業(yè)。高中畢業(yè)后,在華盛頓州西雅圖市做船員,是美國船員工會西雅圖分部的活躍分子。一九三五年,也就是大規(guī)模港灣罷工事件發(fā)生的那一年,因對公務人員施暴而遭到逮捕,但獲得不起訴處分。

“一九三七年,無視美國的中立政策,參加了西班牙國際義勇軍,成為林肯大隊的義勇兵,兩度受傷。一九三八年義勇軍撤軍時,拒絕搭乘國際聯(lián)盟的撤退船,而留在巴塞羅那。一九三九年春天,西班牙戰(zhàn)爭一結束,便立刻逃往法國。一九四○年初,返回國內(nèi)。這份記錄上推測,你的政治立場是屬于無政府主義。不過,我們并沒有找到你曾參與無政府主義者組織活動,或是成為組織當中一員的證據(jù)?!?/p>

凱瑟琳抬起頭來,好像在詢問文件記載是否有誤似的。

賢一郎聳了聳肩。除了文件所列出來的經(jīng)歷以外,自己也沒什么好提的了!

凱瑟琳又繼續(xù)說下去:

“至于你回國以后的經(jīng)歷,報告上就寫得不是那么詳細了。去年的時候,你曾在紐約接受過一次警方的傳訊。當時在小意大利那里,有一名經(jīng)營地下賭博的慣犯被殺,而你是嫌疑人之一。但后來因為證據(jù)不足而沒被逮捕。接著,你在今年春天來到加州,在舊金山以碼頭工人為對象的酒吧里打雜。然后,就在兩天前的晚上,你用手槍射殺了領導碼頭工會的老大。你的做事風格實在是膽大至極,直接在他們家的院子里就下了手?!?/p>

賢一郎點點頭說:“這是份完美無缺的調查報告,我想我不需要再補充說明了?!?/p>

“雖然我們對于這起殺人事件感到很震驚,不過就我們所得到的情報顯示,那個男子似乎受到許多人的憎恨。例如,他放高利貸,也經(jīng)營賭場,曾經(jīng)有三四次因為和暴力有關的罪行而遭到逮捕。法律方面姑且先不去探討,不過那家伙被殺,倒也不見得是件壞事,特別是對那些在舊金山碼頭工作的工人們來說。”

“就這件事,我不發(fā)表任何意見?!?/p>

凱瑟琳無視賢一郎的發(fā)言,繼續(xù)說道:

“看了FBI所提供的這份調查報告后,我有幾個地方需要你來說明一下。對于你的履歷,我有太多的地方無法理解。如果你愿意解釋給我聽的話,那么接下來的談話會進行得更順利一些?!?/p>

這時,賢一郎反問道:

“這也是審問嗎?”

“什么審問?”

“就是有關旁邊這位少校所目擊的殺人事件。”

一旁的泰勒少校開口說:

“這件事隨時都能轉換成殺人事件的調查,所以你最好再配合一點?!?/p>

“你說要配合什么?”

“配合美國海軍,而不是配合美國政府?!?/p>

賢一郎嗤之以鼻地笑了笑。

“你們的調查報告中,不是寫著我的政治立場是‘無政府主義’嗎?像我這種無政府主義者,美國政府和美國海軍對我還有什么期待?”

“那,我們換個方式討論好了?!眲P瑟琳說道,“因為你犯下了那起殺人事件,所以我們必須整合意見后,才能決定該怎么處置你。不過,我想還是就照我一開始預定的來說好了??傊?,我們希望你能再次做出像先前守衛(wèi)西班牙那樣的奉獻行動。”

“我根本沒有要保衛(wèi)什么西班牙?!?/p>

“是嗎?”

凱瑟琳頭斜向一邊?!拔以陔s志報道中讀過,國際義勇軍解散典禮時的情景。當時西班牙共產(chǎn)黨領導人熱情之花①的演講,我還記得一部分哦!

“‘各位就是歷史,各位就是傳奇。各位是民主、團結與普羅大眾的英雄典范。我們是絕對不會忘記你們的?!沁@樣說的沒錯吧?

“你在當時明明能直接離開西班牙,你卻相反選擇了留在那里。之后,你為了守護那個國家向世界展示的民主理想,在加泰隆尼亞的那場戰(zhàn)役中奮戰(zhàn)到最后一刻,直到法西斯獲勝之后你才離開西班牙,回到國內(nèi),對吧?對于這份記錄,我是這么解讀的。”

“不,我只是在歐洲迷了路,在荒野中漫無目的地四處流浪罷了?!?/p>

“你該不會想對我說,你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吧?”

“我唯一確信的是,我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我是對自身先前的愚昧行為深感懊悔,所以才會回來的。”

“你是說,加入義勇軍是愚蠢的行為,保護民主之戰(zhàn)是一件愚昧之事?”

“所有的一切都是很愚蠢的——不管是共和國的理想、民主還是革命?!?/p>

凱瑟琳短促地嘆了一口氣。

“這還真是庸俗的虛無主義啊!就算你不愿意好好回顧自己曾經(jīng)深信不疑的理想,但我壓根兒沒想到,你竟會否定自己曾經(jīng)深愛著這一切的事實?!?/p>

“我過去行為的意義,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凱瑟琳。”泰勒少校插話進來,“看樣子,我們好像選錯人選了,這個男子只是個單純的殺人犯罷了。早知道,那個時候就把這家伙留在現(xiàn)場,交給警察處理就好了?!?/p>

凱瑟琳做了個手勢制止少校,對他說道:

“少校,我們還有一招——既然沒辦法讓他自動自發(fā)地協(xié)助我們,那就只能用威脅方法了?!?/p>

賢一郎也毫不客氣地回應道:

“一開始就用威脅方法的話,事情搞不好會進展得比較快吧!”

“那我就直截了當?shù)卣f吧!”凱瑟琳在氣勢上有點被壓倒似的說著,“既然你說自己沒有理想、抱負,那么我們也不會再對你有所期待,接下來我們所要討論的,純粹就只是如何妥善處理那個殺人事件。關于這點,我們這邊達成一個結論,就是對于你殺人這件事,可以有條件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條件談得攏的話,我們不會因為你槍殺工會老大馬其歐的罪行,而將你交到舊金山市警察手里。”

“聽你講話的語氣,我實在聽不出這是你的本意?!?/p>

“沒錯?!眲P瑟琳點點頭,“這是場交易,雖然我感覺它并不符合公正的法律。但我的想法是,就算你暫時延緩法律的追究,總有一天還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的。這就是我的看法?!?/p>

“可是,為什么要提出這樣的交換條件?”

“有太多因素攪在一起,包括事情的重要性、時期、緊急性、對策等等。”

“結論是,為求目的,你做了妥協(xié)?!?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