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朝顏無端多出陌生的弟弟妹妹，陌生女人成為她的姨娘。

而后的日子里，外祖父去世，母親的家族隨之門庭沒落，再無昔日風(fēng)光，父親的官卻越做越高，他再不需要顧忌著外祖父而小心翼翼收斂本性了，百媚千嬌的姬妾一個接一個娶回家，仿佛早已將她們母女遺忘。

……

眼前的景致漸漸模糊，又變成七歲那年。邊塞黃昏，突厥人偷襲，劍影、火光……

父親兵敗，領(lǐng)著余部應(yīng)付突厥人且戰(zhàn)且退，而母親緊緊抱著她躲在女眷的馬車?yán)铮械倪€有父親的妻妾們，懷里摟著各自的兒女。

外面電閃雷鳴，身后是揮刀追趕的突厥人，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裹挾在撤軍的隊伍，一起往前疾奔。突厥人引箭疾射，車夫中箭身亡，馬車一個劇烈顛簸，不知道黑暗里誰狠狠伸手一推，就就將她從飛馳的車上抖落了下去。

身后的追兵已迅速逼近。母親在馬車上全力朝她伸出手，“阿嫣，快跑！抓緊娘的手！”她在夜色下拼命追著不斷前行的馬車，大雨中，濕濘的泥地讓她屢次跌倒，而身后不斷有箭簇擦著她的鬢發(fā)飛過，她摔得滿身泥漿，怕得不停喊：“娘……等我……不要丟下我……”

父親就在隊伍最前方，千鈞一發(fā)之時，他在雨中勒馬回駐，定定看了她一刻，然后朝隊伍沉聲命令：“全速撤退！不得怠誤！違令者斬！”

車上的母親看著父親的架勢，嚇得面無人色。千鈞一發(fā)之際，母親飛快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冒著箭雨將她一把抱住，“阿嫣，別怕，母親在這里，母親來救你了。”

她嚇得連哭也不會了，眼睜睜看著母親拼盡全力將自己抱起往馬車擲去，天旋地轉(zhuǎn)之中，她穩(wěn)穩(wěn)地從空中落到車?yán)?，身旁的姜氏冷冷看著她，唇角仿佛帶著快意的笑。馬車仍在雨中瘋狂地急速前行，而遠(yuǎn)處母親還沒有跟來，她后背中了一箭，腳步漸漸變緩，有幾個猙笑的突厥士兵快要追上了她。

就在這個時候，一支箭簇疾嘯著刺破夜雨，狠狠洞穿了母親的胸口。

箭的主人，是父親。箭無虛發(fā)，一箭斃命。

母親大睜著眼，隔著雨幕定定看著父親，然后軟軟地倒地，動也不動了。有鮮紅的血花在她身下慢慢盛開，然后被雨水迅速沖刷走——

“不要……不要……娘……”

朝顏從噩夢中驚醒，竟發(fā)覺自己竟已身在椒房殿中，外面的雨還在下著，身邊是熟悉的羅帳錦榻，榻前暖黃燭火下，則是夜羲溫和的面龐。而她自己，在夢中不知何時已滿面淚流。

驀地恍然意識到御前見駕，自己現(xiàn)在這樣是極失儀的，正要起身叩禮，夜羲已伸手按住她肩，聲音辨不出情緒，“太醫(yī)說你淋雨受寒，便好好歇著。”

她只好躺下來，串珠端來一碗清粥，夜羲卻伸手接了，“朕來。”

朝顏被嚇了一跳，夜羲從未瞧見她哭過，此時又見她滿面無措，笑了笑說：“今日你是病人，聽話，坐好?！?/p>

他在串珠滿是驚異的神情中接過那青瓷小碗，伸手舀了一湯匙輕輕吹幾口才遞至朝顏唇邊。朝顏遲疑一瞬，便啟唇輕輕抿了下口。清甜的白粥咽下肚，她始終望著他，半響卻又驀然側(cè)過了臉去，纖長的眼睫在她眼底投下一排羽扇般的青黑陰影，瞧不清她眼底的情緒。

夜羲問：“怎么了？這粥不合胃口？”

“不是，這粥很好，真的很好。”朝顏忙搖頭，伸手慢慢撫上臉頰，低嘆了一聲，“真像是在做夢?！?/p>

“真是個孩子?！币刽丝嘈?。

朝顏卻轉(zhuǎn)過臉來，倔強地輕聲說：“皇上，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不是孩子，真的不是?！?/p>

他一怔，不及說話，當(dāng)值的內(nèi)侍官已經(jīng)進來：“皇上，交了丑時了?！?/p>

夜羲揮手道：“今夜朕歇在椒房殿?！?/p>

內(nèi)侍官一怔，便磕了個頭，又低頭退了出去。

“皇上……”朝顏坐起身，輕輕叫了一聲，“今夜不是十五?！苯褚共皇鞘澹遣槐匾乐蟮能仓妓拊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