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九月，又逢秋狝。

自高祖由馬背上得天下，周朝歷代尚武輕文，不止尋常公侯子弟，皇子們皆是自幼勤習騎射，每年的秋狝便是皇親貴族子弟們比試騎射技藝的空前盛事。

秋狝，是男人們的戰(zhàn)場，也是后妃嬪妃每年除卻新年最為渴盼的日子。深宮寂寥，能有機會能隨圣駕出宮游幸自然是每個人都極企盼的。

早在八月末，宮里上下就在準備。朝顏近來倦懶，從前團絨在時她還喜歡抱著四處走動，如今變得愈發(fā)懶怠，日日留在房里不是捧著本書卷看上一整天，要么就是習字書畫。夜颯瞧著她近來寡言少語，琢磨著帶她出宮散散心。歷代每年秋狝，都是帝后同輦前往，朝顏本不想去，拗不過夜颯的一陣癡纏，便也同意。

天子出獵，華蓋鑾駕，十里儀仗?；始矣鹆中l(wèi)嚴陣以待一路護送，沿途警蹕清道，九城戒嚴。十五那日啟程，后妃女眷皆乘馬車，王族公侯則各自馳馬而行，上千余人的冗長龐大隊伍迤邐而行，抵達南苑圍場時已是三日后。

甫至臨時駐扎的營地，一長串繁復冗長的拜祭禮儀之后，秋狝正式開始。

金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獵場之上，人頭攢動，搖旗吶喊不住。侍衛(wèi)將野獸趕往圍場中心合圍，狩獵便由放圍的地方開始。貴族子弟，皇族宗親莫不躍躍欲試。對于男子而言，獵場便猶如戰(zhàn)場，是供他們盡情展現(xiàn)自己技藝謀略的舞臺。當朝尚武，秋狝行圍更要求王侯武臣要一并參加嫻習騎射，皇帝也趁此考校官員潛能。若有能者表現(xiàn)優(yōu)秀，得到君王賞識，便可就此飛黃騰達，封官加爵。

楊燁，朝顏在縱馬射獵的人群中認出了他，在一片模糊的陌生面孔中，他年輕英朗的面容，格外惹人注目。攬疆縱馬，一騎飛塵馳入前方，只見他挽弓搭箭，屏息瞄準的那一剎那，箭翎破空疾射，一擊即中，射中一只花斑金錢豹。侍衛(wèi)高呼：“司衛(wèi)少卿楊將軍射中花斑金錢豹一只！”

看臺上掌聲雷動，身邊女眷們無不擊掌稱頌，朝顏盯著那抹馬上的英姿，正出著神，冷不丁察覺到幾步外夜颯朝她冷冷瞪來的目光，那里頭含著濃濃的警告，仿佛在提醒她昨夜他的告誡：“不準看別的男人，只能看朕一個！”

朝顏懶懶睨他一眼，再不瞧遠處，只漫不經(jīng)心低頭摩挲著腕上玉鐲，不理會他的無理取鬧。

圍場上人喧馬嘶，不斷有人射中獵物，圍場上喝彩聲不斷，那頭的夜颯卻起身翻身縱上自己的御馬，揚聲道：“拿朕的弓來！”羽林衛(wèi)忙將御弓取來恭身奉上。

皇帝親自射獵，自然是萬眾矚目。朝顏在臺上看著那抹身影馳馬緩緩走入圍場，找準目標后慢慢拉開弓弦，瞄準，放箭。“咻”的一聲，羽箭瞬間脫弦而出，一舉擊中了一只竄出來的吊睛白額虎，尖利的箭鏃上的白羽在日光下猶自微微顫抖。

三軍縱聲高呼，滿場喝彩聲吶喊如雷，內(nèi)官高唱：“恭喜皇上百步穿楊，射中一只吊睛白額虎！”

這一刻，朝顏眼中只看得到夜颯一個，他手指摩挲腰間赤金帶鉤的小動作，他微笑時嘴角揚起的歪斜弧度，他皺眉時微蹙的眉頭，他秀長的眼瞼上濃密而卷翹的睫毛……

馬上的少年天子傲然勒馬回首，目光穿透千百人，直看向她。那里頭有帝王的傲氣威嚴，又有些跋扈任性，還有幾分同她賭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