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風夜,象鼻崖巖洞,男人和女人。
“你去過新疆的克拉瑪依嗎?鬼斧神工的魔鬼城,死而復生的艾里克湖,茫茫的戈壁,斑斕的峽谷,壯美的獨山子,那是個像夢一樣美麗的地方……我就出生在這個夢境里。我家在克拉瑪依的白堿灘區(qū),門前有一個院子,院子里種了一棵銀杏樹。每到秋天的時候,樹上就結(jié)滿了銀杏,就像掛滿金燦燦的星星。這時爸爸會找出收藏了一年的白臘桿子,‘嘩’地一桿打在樹枝上,院子里便下起一場金色的雨,不一會兒,地面就鋪上了一層橙黃的地氈……我媽媽是維族人,爸爸是漢族人,但遺傳給我的維族人的相貌特征已不明顯了。爸爸媽媽都是老師,他們很好客,我也有一群很要好的同學,阿提力、阿孜古麗、鐵木爾,我家總是人來人往的很熱鬧。那一年,我在烏魯木齊師范大學英語系讀書,爸爸媽媽都期待我畢業(yè)后回去接他們的班,那時的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憂愁……
“1994年12月8號,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真希望日歷上能永遠抹去這一天,它卻深深銘刻在我的生命里……那天下午,在友誼館的舞臺上,幾塊被烤燃的紗幕引發(fā)了一場火災,這場大火帶走了二百八十八名學生和三十七名老師……當時我在同學家下棋,突然看到窗外不斷有警車和救護車呼嘯而過,有人在大喊著:友誼館出事了!我腦子一炸,拔腿就往友誼館跑。它的周圍已經(jīng)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我拼命擠,終于擠到了最里邊,可只是看了一眼就暈了過去。我看到友誼館大門黑煙繚繞,像煉爐一般灼熱,里面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人,大門旁邊像小山一樣堆著黑炭般的尸體……
“人們告訴我,我媽媽背著一個學生逃了出來,在通知完附近人們趕快救火后又端著水盆跑進了火場,這次她再也沒有出來,在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的頭和背都被燒焦了,但她的臂肘下還護著兩個孩子,有個孩子還有微弱的心跳……我的爸爸人高腳長,本來完全可以逃出來,可是他用身體頂住了落下的滾燙的梁柱,直到死的時候,他還是保持著雙手舉著的姿勢……那個夜晚,克拉瑪依血流成河,淚流成?!蠡疬^后,干燥了一個冬天的克拉瑪依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出殯那天,幾百輛靈車駛出墳場,車隊排了有二十多公里。絨被似的積雪被車隊輾出長長的黑跡,那是輾在活著的人心上的痕跡……
“多少年了,我還會半夜從噩夢中驚醒,因為想家,心會鉆心地疼痛??墒俏也桓一丶?,我不敢去爸爸媽媽長眠的小西湖墓地??死斠涝谖倚睦锏念伾瑥你y杏的金黃、草原的翠綠、山巖的赭紅,變成了火焰的艷紅、死亡的黑灰和冰雪的慘白……我真的沒辦法接受,老天用這樣的方式讓我失去了父母,我沒有辦法讀完我的大學,不是經(jīng)濟問題,而是心靈的障礙。我整夜整夜地哭,直到把眼睛哭成了淚眼……很長時間里,我都是渾渾噩噩的,整個人非常麻痹,我不想說話不想做事更不想活著……還好我有幾個特別要好的同學,他們怕我出事,輪流守護著我,后來又非要安排我去北京散心,我去了,而且成了一名北漂?!?/p>
回憶這樣撕心裂肺的往事,江瀾的語調(diào)仍是平靜的,只是眼里閃爍著晶瑩的淚花,景川卻隨著她的講述驚心動魄。 “我借住在北影的宿舍,有一天同學拉著我陪她去參加一個劇組的選拔,結(jié)果她沒考上,導演居然看中了在一旁等候的我,我就這樣糊里糊涂地進入了影視圈。雖然最初只是跑跑龍?zhí)?,也算是有了事情可以做?/p>
“有一天,我在西單逛街,紅十字會的造血干細胞庫在街頭組織人們捐骨髓,我去采血車上捐了400CC血。在那里,我遇上了一個捐血的年輕人。他高高瘦瘦的,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他很害羞,護士給他捋衣服他都臉紅,也許是我們倆都很安靜的緣故,他主動和我說話了,第一句話居然問我抽了這么多血會不會死。我笑他,怕死干嗎還來獻血?。∷降谜f不出話來。臨走時他支吾了很久找我要電話,我看他的樣子不像壞人,就給他留了聯(lián)系方式。后來這個人跟我說了實話,那天他在街上一直跟蹤我,是為了認識我才上車捐血的。他就是高三虎。他是廣東揭西人,當時在一家證券公司上班。
“在那個布滿風沙的都市,我租住在一間很簡陋的地下室里。你知道北京的地下室嗎?冬暖夏涼,但也陰暗潮濕,有時下大雨,地面淤積的雨水就會高過水泥砌成的擋雨坡。地下室里住的都是些邊緣的、底層的北漂,我的房間左邊住了一個彈棉花的,右邊住了一個彈吉他的,我的演藝生活就在嗡嗡的彈棉花和清脆的吉他伴奏中開始的。那時我接戲有一搭沒一搭的,生活沒有一點兒保障,但自從有了三虎的關(guān)愛,我忘記了傷痛,重新活了過來……三虎對我真的很好,他心疼我拍戲辛苦,去注冊了三虎公司,做些進出口貿(mào)易的生意,你不能想象他那么害羞的人居然能為我去經(jīng)商。他說是我給了他勇氣和信心,他要給我一個溫暖的家,賺很多很多錢給我,讓我將來做個全職太太。我第一次感到被人重視的快樂,我覺得自己又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