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理陰暗地想，這時說不悔，大概是提醒自己，絕不能后悔。大錯已經(jīng)鑄成，無論過失在不在已，都不可能再改變了。后悔了又有什么用？只會讓別人可憐和嘲笑。咬著牙說不悔，還以給自己面子，還可以給精神以支撐，還可以讓別人敬佩一下子。說不悔，是欺人，也是自欺。不過能自欺和欺人，總比正視現(xiàn)實，承認(rèn)自己錯了又沒法改要容易得多，總是比徹底崩潰神經(jīng)錯亂要好得多。

說不悔的人，是聰明的，卻也是無奈的。

一個女孩子愛上了一個街頭混混，父母、親戚、朋友都百般規(guī)勸，說那人兇狠殘暴，作惡多端，絕非良人可付終身。她卻執(zhí)意不聽，毅然從家里搬出去跟那人同居。沒多久，那人在一次街頭群毆事件中打傷了人，進了拘留所，她每天送飯?zhí)揭?，關(guān)懷備至，又想方設(shè)法籌錢擺平傷者。結(jié)果那家伙出來后，沒有絲毫感動和悔改的樣子，照樣不務(wù)正業(yè)，還同時跟幾個女人不清不白。她稍稍說了幾句，他就把她打得遍體鱗傷，趕了出去。她只好回娘家住。直到了這時，她還是說："我愛他，我不后悔。我等他回心轉(zhuǎn)意。"

已經(jīng)由著性子一條道走到黑了，沒有任何退路了。到了這時，除了硬撐著說不悔，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呢？

我想不出來。

你有嗎？

相信自己在愛著，并且，不悔。

愛的真相

杜拉斯和海明威都說過類似的話，陳述真相是不可能的。語言文字有著很大的局限性，它在表達許多東西的同時，也在不自覺地隱藏、修補著一些東西。就像馮小剛所說的那塊木頭，先是被蟲子啄了許多洞，又補了許多膩子，罩了很多遍油漆。究竟哪些是木頭哪些是膩子哪些是油漆，我們很難認(rèn)清。

那么，我能知道什么是真相呢？關(guān)于愛情，關(guān)于紀(jì)曉芙"不悔"的真相？

我們只能做出如下合理想像和猜測：

一、如前文《不悔！不悔？》中所說，楊逍英俊瀟灑，風(fēng)度翩翩，是個美男子。紀(jì)曉芙本來就對楊逍情苗暗生，只是礙于禮教道德，不敢逾矩。楊逍之"強迫"，于她，是解決了內(nèi)心的矛盾。她之"反抗"，大概只是半推半就。但失身后，覺得對不起未婚夫殷梨亭，內(nèi)心矛盾，便逃了出來。

二、她是真的被強迫。但女人對性愛這一回事，都認(rèn)死理。第一次既然被他占了去，也就只好試著說服自己去接受他。最好的理由，莫過于在幻想中認(rèn)為他是愛自己的，而自己也　愛他。

三、兩性歡愉，是極有效的增進感情的方式。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做了一段敦倫之事后，自然而然便有了感情；但覺得自己愛上了強奸犯，太不正常，就要用逃走來證明自己的操守了。

四、當(dāng)時只感到屈辱，逃出來后才感到自己已經(jīng)深愛那人。

五、干脆，陰暗一點想，越是唱高調(diào)，越是說明心虛。說自己不悔只是因為已無退路，只能自欺欺人罷了……

也只是猜測罷了。愛的真相，不要說局外人難以明了，就連事中人紀(jì)曉芙自己，恐怕也是莫名其妙。

不過，我只知道這樣一個事實：紀(jì)曉芙最后認(rèn)定，自己是愛楊逍的，對于這件事，她不后悔。

我想所謂愛的真相，大概也無非如此吧：

相信自己在愛著，并且，不悔。

這天底下最難的事，大概是，要忘記某個人吧。

難忘

高則成是《倚天屠龍記》里的一個極小的角色，原是不值得一提的。

這位昆侖派的青年劍客，武功平平，卻對殷素素一見傾心。金毛獅王為奪屠龍刀，以獅子吼神功將王盤山上數(shù)十人一起震成白癡，再也想不起、說不出從前之事。不料高卻有點特殊，他雖然也是癡癡呆呆，成了廢人，卻自始自終說著一個人的名字：殷素素。

--這天底下最難的事，大概是，要忘記某個人吧。

那時，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忘記。而且樂觀地想，我終會忘了的。前路還長，歲月會泯滅一切，像海浪拂平沙灘上的足跡。然而，轉(zhuǎn)眼十年過去，許多往事都已淡去，那人卻仍在，心靈深處最柔軟的角落，不小心碰到就是錐心的痛。

當(dāng)年一起走過的林蔭小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繁華的商業(yè)區(qū)了；當(dāng)年一起看過通宵電影的影院，已經(jīng)拆除，另起高樓了；當(dāng)年一起劃船采蓮的茶塘，早就成了臭水塘，再無半枝蓮花，而且，快要被垃圾填平了。物不是，人亦非，而那人，卻一直在記憶深處，容顏如昔。

明明知道，他是你所有悲傷和痛苦的源頭，他是你沉溺不能自拔的沼澤。明明知道，忘了他就會云開霧散陽光明媚，嶄新的生活就會畫卷一樣展開。偏偏，越是想要忘記的人，越是刻骨銘心，越是時時記起。你決定要忘記的那個人，你努力去忘記的那個人，也許永遠，都不會忘記。

年少時，看《射雕英雄傳》，看的是行俠仗義和神奇武功。那時巨佩服老頑童周伯通。創(chuàng)出了雙手互搏的神奇武功倒不算什么，這家伙不小心學(xué)會了《九陰真經(jīng)》，居然有辦法把真經(jīng)全給忘了！

后來又看《射雕》，看的便是人生無常、離合悲歡了。這時才注意到老頑童雖然有辦法忘了真經(jīng)，卻始終忘不了情人瑛姑。他在桃花島上被毒蛇咬傷，神智昏迷之時，嘴里尤自喃喃吟著當(dāng)年瑛姑做給他的情詩："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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