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想來，貴人們就仿佛籠中之鳥，時時刻刻都有侍從陪同左右，就連最私密的如廁都不例外。

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體出現(xiàn)的種種變化也要通知周圍的人。如此宿命，將終生無法擺脫。

有無數(shù)人對此毫無疑問，而於一小姐的羞恥心卻極其接近普通人。沒準這也是值得慶賀的事吧，菊本想。

去大戶人家當下人，大事小事都要照章辦事，菊本也一直恪盡職守。然而，一小姐在五歲時朝漁夫丟沙子的行為也好，宣布月事來時不得有人陪同如廁也罷……“小姐竟破了兩條規(guī)矩……真是位令人捉摸不透的小姐?！彼藕蛐〗愣嗄甑木毡荆俅伪惑@訝的情緒籠罩。

她并非哀嘆自己不夠資格養(yǎng)育小姐，只是想到一小姐身為女子，卻擁有世間罕見的器量，便不由畏懼罷了。

次年，嘉永二年正月二日，今和泉家在大廳里擺出自家獨特的菜肴以示慶賀：大顆芋頭、年糕、豆芽、加了對蝦干的味噌雜煮。吃完喝完，一家老小來到書院。篤姬從忠剛手中接過原木色的方木盤，上頭放著奉書紙。她小心翼翼地攤開紙一看，上面寫著“成人名，敬子”字樣。

忠剛說道：“從今天起，你就不是‘於一’，而是‘敬子’了。”阿幸夫人、忠冬……一家人按長幼次序依次問候道：“恭喜敬子大人?！?

根據(jù)家里的習慣，眾人要在書院中進行名為“吉書”的新春試筆。兄妹五人各自書寫了意喻吉祥的文字。篤姬從她最為喜歡的《白居易文集》中挑了首描寫春風的七言絕句，用曠達的筆法書寫下來。

篤姬的字跡力道十足，一如既往。尋常女子大多會用假名寫些和歌，可篤姬每年都會挑選漢字書寫。忠剛和阿幸夫人總是以無限期待的目光望著女兒。

正月初二的吉書儀式之后，菊本回到房間，忽覺頭暈目眩，暈倒在地。

今晨，她還為篤姬的成人禮興高采烈：“今年正月過得那叫喜慶，大家都長一歲啦！”怕是儀式順利結(jié)束后，心情立刻放松的關系吧。

好在她的神智還是清醒的。望著坐在自己枕邊、身著阿幸夫人所賜金絲刺繡罩衫的篤姬，她連連叩頭，直說：“奴婢有罪，奴婢有罪。菊本還死不得，還沒親眼看見小姐成為好媳婦呢……”

她掙扎著想要坐起身，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這一幕，被篤姬看在眼里。

菊本乃家中下士之女，十六歲時作為上代忠喬夫人的侍女入府，婚后曾退休一段時間，不料同為下士的夫君與兩個孩子相繼去世，只得在三十一歲時再次回到府里，成為阿幸夫人的侍女，并肩負起忠冬乳母的重擔。

菊本今年五十四歲，腿腳已有些不便，兩鬢也變白了。篤姬有時還笑話她說：“老婆婆！”

見菊本沒了平日里的精神，虛弱地臥病在床，篤姬頓覺心中無依。她親昵握住菊本的手，鼓勵道：“菊本，你要快點兒好起來啊?！?

想來，自己出生之后，即便有見不著阿幸夫人的日子，也不會有見不著菊本的日子。菊本早已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當晚，篤姬第一次在沒有菊本的房間里睡下。穿堂風從門縫中吹來，凄涼不已。